那滩混着糖渣的血迹,在雪地里红得刺眼,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京兆府的脸上。
京兆府偏厅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那名被杀的老匠人尸体停在担架上,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没送出去的碎糖人。旁边,是他那哭昏过去的瞎眼老伴和小孙子。
龙晨站在尸体旁,面无表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动了真怒的前兆。
“查清楚了吗?”龙晨的声音很轻,却像裹着冰碴子。
魏战站在一旁,浑身散发着暴虐的杀气,低声道:“查清楚了。是城西‘饿狼帮’的亡命徒,收了永嘉伯府的黑钱,专门挑落单的工匠下手。刚才三公主听雪楼通报,昨晚还有三名工匠被打断了腿,如今百工坊人心惶惶,都不敢上工了。”
“饿狼帮……”龙晨伸手,轻轻帮老匠人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安居瓦票,塞进那孩子的手里。
再起身时,那一丝温情荡然无存,只剩下修罗般的残忍。
“柳京。”
“在。”柳京擦着冷汗上前。
“传令下去,凡是在新城干活的工匠,抚恤银翻倍。告诉他们,在这里,本侯不点头,阎王爷也带不走他们。”
“魏战。”
“末将在!”
龙晨转过身,看向窗外那漆黑的夜色,那是四公主和永嘉伯府以为能遮掩罪恶的保护色。
“既然他们想玩黑的,那我们就陪他们玩黑的。你跟屠夫带人去一趟‘饿狼帮’。”
“杀多少?”魏战握紧了刀柄,指节发白。
龙晨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不用多。一颗人头挂在城西工地路口,剩下的,全部剁碎了喂狗。我要让京都所有的亡命徒都知道,拿四公主的钱有多烫手,动我龙晨的人,是送命!”
“既然他们坏了规矩,那就要做好被规矩反噬的准备:一命,十偿。”
……
当夜,城西的地下鬼市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血洗。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城西新城的路口时,路过的百姓惊恐地发现,那挂着“饿狼帮”旗帜的杆子上,挂满了整整齐齐的人头,在寒风中晃荡,冻得梆硬。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想赚四公主赏金的黑道势力,瞬间吓破了胆,连夜逃离了京都。
四公主的暴力手段,一夜之间被龙晨用更暴力的手段硬生生按灭了。
然而,**刚平,天灾又至。
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没个停歇。京都的天穹像是漏了底的冰桶,寒风裹着雪碴子往下倒,刮在脸上跟钝刀子割肉似的生疼。
暴力手段被斩断后,四公主李清婉便只能寄希望于这场足以冻死人的严寒。
朱雀大街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往日里还能听见的叫卖声彻底绝迹。
“侯爷,这回真撑不住了……”
城西新城工地上,柳京裹着厚厚的熊皮大氅,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球,即便如此,牙齿还是在上下打架,发出咯咯的脆响。
他指着远处几个被草席裹着抬走的僵硬尸体,那是之前流浪时就已病入膏肓的流民,没能挺过这个寒冬。
柳京脸色惨白:“太邪门了!铁骨泥刚和出来就结冰碴子,根本凝不住。流民们虽然有热粥吊命,但这四面透风的破棚子,晚上能把人耳朵冻掉下来。外面都在传,这是老天爷在罚咱们动土,是有违天和!”
龙晨站在风雪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他内息流转,即便寒风凛冽,面色依旧红润。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化作水渍:“外面骂开了?”
“骂得难听至极。”魏战唾了一口带冰碴的唾沫,满脸戾气,“那帮权贵不敢再派杀手,就动嘴皮子。说您是瞎折腾,拆了百姓的旧窝,现在新房盖不起来,这是要让几千流民给您的‘新政’陪葬。听说赌坊里还开了盘口,赌这几千人几天能死绝。”
“陪葬?”
龙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嗤笑,转身走向刚搭起架子的第一栋“安居楼”。
那是一栋奇怪的建筑。墙体极厚,中间留有怪异的空腔,地下更是铺设了密密麻麻如同血管般的铜管和陶管,一直连接到百工坊那巨大的“化秽池”。
工部尚书刘承志正带着一群工匠,满头大汗地围着一个巨大的铁炉子调试。这炉子不烧煤,不烧炭,只连着一根粗大的铜管,管子里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那种被权贵们嘲笑为“污秽之气”的气体。
“点火!”龙晨一声令下。
刘承志颤抖着手,将火把凑近炉口。
“轰!”
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在炉膛内炸开,随后转为炽烈的橘红,低沉的轰鸣声如同巨兽苏醒。
一股肉眼可见的热浪,顺着预埋在墙体和地下的管道,疯狂地涌向整栋大楼的四肢百骸。
“加大火力,把这栋楼,给我烤熟了。”龙晨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坚定,“他们想看冻死骨,老子偏要给他们造一个回春阁。”
……
三日后。
京都的气温降到了十年来的最低点,滴水成冰,哈气成霜。
永嘉伯府的暖阁里,四公主李清婉手里抱着做工精致的掐丝珐琅手炉,脚下踩着烧得通红的银丝炭盆,依然觉得寒气顺着裙摆往里钻。
“殿下,好消息。”
管家孙得财顶着一身雪跑进来,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城西那边停工了!听说那几栋怪楼封了顶,但窗户纸都没糊严实。这么冷的天,没炭没柴,那房子就是个大冰窖!我看那龙晨这回是彻底栽了。”
李清婉用金拨子轻轻拨弄着手炉里的香灰,看着火星明明灭灭,就像在看龙晨那点可怜的希望。
自从上次雇佣杀手被龙晨把人头挂在路口后,她就收敛了许多,但这并不代表她认输了。
“他断了本宫的财路,杀鸡儆猴吓退了本宫的刀手,但他挡不住这天。”李清婉冷笑,“没有木炭,他拿什么给几千人取暖?靠他那张嘴吗?”
她站起身,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火狐皮大氅,雍容华贵。
“备车。本宫要去城西‘慰问’一下那些可怜的流民。顺便让全城的百姓都睁眼看看,这就是信了龙晨的下场。”
……
城西,新城广场。
狂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得人睁不开眼。数百名闻讯而来的百姓、书生,还有各大世家的探子,都缩着脖子围在第一栋刚落成的“安居楼”前。
这楼通体灰扑扑的,没刷漆,没雕花,甚至连窗户都是用最便宜的油纸糊的,看着就透着一股子穷酸气。
“这就是冠军侯许诺的安居房?这不就是个大棺材盒子吗?”
“简陋?这简直就是谋杀!这么冷的天,没火没炕,进去还不冻成冰棍?”
人群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儒生顿着拐杖,痛心疾首地戳着地:“荒唐!简直是荒唐!老夫当初就说,不读圣贤书,终究是误国误民!龙晨这是在草菅人命啊!”
这老儒名叫韩愈之,是国子监出了名的硬骨头,之前骂龙晨骂得最凶。
就在这时,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铃铛声清脆刺耳。
孙得财跳下车,扯着嗓子高声唱喏:“四公主殿下驾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眼神敬畏。
李清婉踩着侍女的背下了车,手里拿着几块用红绸包着的木炭,脸上挂着那种悲天悯人的假笑,演得跟真的似的:
“诸位乡亲,本宫听说此地寒冷,特意送来一些银霜炭。虽然不多,但总比让大家在冰窖里冻死强。”
“公主仁慈!”几个早已安排好的地痞立刻高声叫好,带节奏。
李清婉走到龙晨面前,看着那个傲然挺立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冠军侯,你的‘神迹’呢?这房子冷得连狗都不愿意进吧?要不要本宫借你几床棉被?”
龙晨背负双手,看着这位妆容精致的四公主,就像看着一个小丑在舞台上卖力表演。
“冷?”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门吱呀一声敞开。
“殿下既然带了炭来,不如进去坐坐?若是觉得冷,这炭,本侯双倍买下。”
“死鸭子嘴硬。”
李清婉冷哼一声,裹紧了大氅,昂着高贵的头颅,带着孙得财和那个骂人的老儒韩愈之,大步跨进了门槛。
一步。
两步。
就在李清婉跨过门槛的瞬间,一股仿佛从盛夏穿越而来的热浪,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
轰!
不是那种炭火盆烤出来的燥热,而是一种温润、厚重、无孔不入的暖意,瞬间包裹了全身,像是一头扎进了温泉里。
“这……”
李清婉脸上的假笑直接僵住了,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一样。
她下意识地想要呼吸,却吸入了一口温热的空气,激得她那被寒风冻透的肺叶一阵酥麻。
热!太热了!
她身上那件原本御寒的火狐皮大氅,此刻就像是一层沉重的铁甲,捂得她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黏糊糊的难受。
孙得财更是夸张,刚才在外面冻得流鼻涕,现在一进屋,被热气一冲,眼前瞬间一片模糊,额头上全是油汗。
他慌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惊恐地四处张望:“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火盆?!怎么这么热!”
屋内空空荡荡,没有炭盆,没有火炉,甚至连一丝烟火气都闻不到。
可是,那热浪就像是从墙壁里、从地板下长出来的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韩愈之老先生更是瞪大了浑浊的眼睛,一度怀疑自己老糊涂了。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摸向那面灰扑扑的墙壁。
烫的!
他又蹲下身,摸了摸地面。也是烫的!
“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暖阁?”韩愈之震惊得胡子都在抖,“即便是皇宫里的暖阁,也要烧地龙,耗费万斤木炭,且烟熏火燎。这里……为何如此洁净温暖?简直匪夷所思!”
龙晨倚在门口,任由外面的风雪吹打在身上,声音懒洋洋的,却透着一股子掌控全局的霸气:
“墙里埋了铜管,烧的是百工坊化秽池里引来的‘地龙气’。不需要炭,不需要柴,只要这京都还有污秽之物,这屋子永远都是春天。”
他看向脸色煞白的李清婉,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殿下,还要送炭吗?我看您热得脂粉都花了,要不,把大氅脱了?别捂出痱子来。”
李清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比外面的风雪刮在脸上还疼。
她这哪是来送炭的?分明是把脸伸过来给人打的!
“让开!”
门外,那群早就冻得瑟瑟发抖的流民和寒门学子,再也顾不上什么公主威仪,疯了一样涌了进来。
“暖和!真的暖和啊!娘咧!”
“我的天,这地板是热乎的!我这老寒腿有救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直接躺在了温热的地板上,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痴傻的幸福。
那个刚才还在骂龙晨的老儒韩愈之,此刻正跪在地上,脸颊贴着温热的墙壁,老泪纵横。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韩愈之哽咽着,朝着龙晨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侯爷……老朽,错了!您这不是离经叛道,您这是……圣人行径啊!”
这一跪,重如千钧。
屋内的百姓们纷纷反应过来,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谢侯爷活命之恩!”声浪如潮,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站在人群中央的龙晨,神色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李清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这世上没有妖术,只有格物。”
“权贵有炭,百姓有墙。这天既然冷得不让人活,那老子就给大乾换个天。”
李清婉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猛地一甩袖子,狼狈地逃出了这栋温暖如春的“安居楼”,一头扎进了漫天的风雪中。
……
回到永嘉伯府,李清婉将那件火狐皮大氅狠狠扔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
“没用的东西!”
经济封锁败了,暗杀手段被龙晨血腥镇压了,现在连严寒都被他破解了。
“殿下……”孙得财像条落水狗一样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份密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虽然咱们输了面子,但这事儿……未必没有文章可做。”
“说。”
“奴才刚才打听了,龙晨那暖房之所以热,是因为从地下引了‘地龙气’上来烧。”
孙得财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殿下您想,这京都乃是龙脉汇聚之地,地龙气,那不就是龙气吗?”
李清婉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大盛。
“你是说……”
“龙晨私引地气,那是窃取大乾国运!是在挖皇家的祖坟!这暖房越热,说明他窃取的龙气越多!”
孙得财阴恻恻地笑道:“若是陛下知道,他的江山社稷之所以不稳,是因为龙晨在用龙气给那些贱民取暖……您说,生性多疑的陛下会怎么想?”
李清婉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重新勾起那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
“窃国运,乱风水,断龙脉。”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金钗,狠狠刺入桌面的地图上,正中城西新城的位置。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去……”
“龙晨,这一次,本宫看你怎么用那所谓的‘格物’,来破这必死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