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鹏个人回忆)
2526年的初夏,市干部培训学院的梧桐树叶绿得正好,阳光透过叶隙洒在红砖教学楼的走廊上,映出斑驳的光影。方鹏提着一个半旧的公文包,缓步走进三楼的办公室,身上是熨烫平整的浅灰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纽扣,只是步伐比以前放缓了许多,眉宇间少了过往的锐利,多了几分沉淀后的平和。
他的新职称是“市干部培训学院专职讲师”,兼“市政策研究室特约研究员”——这是他心脏手术后,上头给出的最终安置方案。没有实权,不用坐班考勤,工作内容以授课和理论研究为主,恰好契合他术后需要静养、不宜劳累的身体状况,也给了这位前市长一个体面的“软着陆”。
办公室不大,靠窗摆着一张书桌,上面已经放好了学院配发的平板和一堆厚厚的资料,最上面一本是《公共政策伦理研究》,扉页上有他熟悉的字迹——是自己当年在哲学博士期间的批注,不知被谁翻了出来。方鹏坐下,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旧痕,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
曾经在市政塔楼里,他面对的是全市的发展规划、棘手的资金难题、强硬的对手博弈,每天被无数紧急事务包围,神经永远紧绷。而现在,他的工作是备课、写研究报告、给新入职的干部讲课,节奏慢得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心脏手术留下的疤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透支身体,这种平静的工作状态,或许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方老师,您来了?”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学院的教务主任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这是您这学期的课程安排,主要是给中青年干部讲《权力伦理与民生治理》,还有一门选修课《城市发展的哲学思辨》。”
方鹏接过课程表,目光落在“权力伦理”四个字上,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谁能想到,曾经因偏执权力而黯然下台的市长,如今会站在讲台上,给未来的干部们讲授权力的边界与伦理。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具讽刺意味的安排,却也透着体制内特有的稳妥与考量。
“谢谢。”他接过课程表,语气平淡,“我先熟悉一下教材,有不懂的地方再向您请教。”
“方老师您太客气了,”教务主任连忙摆手,“您是哲学博士,又有这么多年的执政经验,您的课啊,我们好多干部都盼着呢。”话虽客气,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疏离——毕竟,眼前这位“方老师”,曾是不二市争议最大的市长,他的升维政策让许多人怨声载道,如今身份转变,大家难免想看看他会讲些什么。
方鹏没有在意这份疏离。他打开平板,开始梳理第一堂课的课件。屏幕上跳出的第一个案例,就是他自己执政期间的升维通识教育改革——这是学院特意要求的,让他结合亲身经历授课,比空洞的理论更有说服力。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那些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熬夜刷题的孩子、焦虑奔波的家长、基层执行的无奈、自己当时的偏执与强硬……心脏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感,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从公文包里拿出药盒,倒出一粒白色药片服下。
这些年的经历像一部快进的电影,从枫林渡口的等待,到改名换姓的撕裂,从基层文员到一市之长,再到手术台上的生死一线,最终落脚在这三尺讲台。哲学博士的思辨能力让他能清晰地剖析自己的过往:他对权力的痴迷,源于童年被抛弃的恐惧;他的激进政策,源于“证明自己”的执念;而他的最终跌落,源于对民生的忽视、对权力边界的漠视。
“权力是工具,不是目的;民生是根基,不是代价。”他在课件上敲下这行字,字体工整,像是在给自己写下一句警醒。
第一堂课的教室坐得满满当当,听课的都是刚入职的基层干部,脸上带着年轻人的锐气与对未来的憧憬。方鹏走上讲台时,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敬畏、有探究,还有几丝难以掩饰的疏离——想必这些年轻人,都曾听过长辈抱怨当年的升维政策。
他没有回避,开场白就直奔主题:“我叫方鹏,曾经是不二市的市长,现在是这里的讲师。今天我们不讲宏大的理论,就结合我当年的执政经历,聊聊权力伦理里最核心的问题——当个人执念与民生需求冲突时,作为管理者,该如何选择。”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人说话,只有笔尖划过笔记本的沙沙声。方鹏开始梳理升维改革的始末,从最初“文明存续”的初衷,到后来“三个月清零维盲”的激进推行,再到民众的抵触、政策的受挫,他没有美化自己,也没有推卸责任,而是以一个亲历者的视角,客观剖析了自己的决策失误。
“当时我认为,升维是文明唯一的出路,为了这个目标,暂时的牺牲是必要的。”他的声音平稳,带着几分反思,“可我忘了,文明的意义,从来不是维度有多高,而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是否能活得安稳、活得有尊严。当政策让孩子失去童年、让老人陷入焦虑、让普通人的生计受到威胁时,再好的初衷,也会偏离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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