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坊间
人群里的议论声像夏夜里扰人的蚊蚋,嗡嗡作响,缠得人耳根发紧。
有人指着霍尘手里的拓片,尖声嗤笑,那声音刺破嘈杂的人声,格外刺耳:“霍家的造旧术,说到底不就是造假吗?仿得再像,也是假的!”
霍尘捏着拓片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出青白,指腹下细密的年轮纹路硌着掌心,像百年雪岭压在心头的重量。她抬眼,目光扫过围观的人潮,那些眼神里翻涌着鄙夷、嘲讽,还有些人揣着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像盯着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造假?”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淬着雪岭寒风的冷劲,直直撞进人心里,“你们见过把碎成齑粉的古卷拼回原样,让失传的碑刻重见天日的造假吗?你们见过为了还原雪岭冷杉的一圈年轮,在工坊里守着炭火熬了三天三夜,熬红了眼、磨破了手的造假吗?”
她猛地将拓片高高举起,正午的阳光穿透纸面,那些层层叠叠的年轮纹路清晰得触手可及——那是百年前雪岭的风、雪、光与时间刻下的印记,是这片土地沉默的记忆。
“霍家的造旧术,造的是‘旧’,不是‘假’。”她一字一顿,字字掷地有声,“我们仿的是器物的形,守的是文脉的魂。你们说我是造假者后代,我认——但我认的是三百年薪火相传的技艺,不是你们嘴里偷奸耍滑的投机取巧!”
嗡嗡的议论声,竟悄无声息地弱了下去。
霍尘放下拓片,转身看向身后垂着头的学徒,声音柔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记着,我们的手,是用来补全记忆的,不是用来填……记忆的空白。”
二 公司
特罗斯影城的会客室里,水晶吊灯的光芒冷硬如霜,泼在猩红的红木长桌上,映得满室奢华,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空气里飘着现磨咖啡的焦香,却掩不住剑拔弩张的对峙。
霍尘坐在长桌一端,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雪岭冷杉年轮拓片,纸面粗糙的纹路硌着掌心,像一道沉默的质问。对面,特罗斯影城的外资合伙人莫里斯跷着二郎腿,指尖夹着一支古巴雪茄,青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腾,模糊了他眼底毫不掩饰的轻蔑。
“霍小姐,”莫里斯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锃亮的桌面上,碎成细末,他的语调里裹着西方人惯有的傲慢,“恕我直言,你们霍家的‘造旧术’,在我们西方人的认知里,就是彻头彻尾的造假。”
他的话音刚落,身旁的助理立刻谄媚地附和:“没错!用现代工艺仿制古物,再做旧充新,说到底就是投机取巧的把戏。特罗斯影城愿意跟你合作,不过是看中这门手艺能糊弄那些喜欢猎奇的游客罢了,你真当这是什么登得上大雅之堂的文化瑰宝?”
会客室里的几位中方代表纷纷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没人敢出声反驳。谁都知道,特罗斯影城手握雪岭旅游开发的核心资源,得罪了莫里斯,就是断了自己的财路,断了往后的生路。
霍尘抬眼,目光直直撞进莫里斯的蓝眼睛里,没有丝毫躲闪,那双眸子里燃着一簇火,是雪岭永不熄灭的火种。她捏着拓片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却依旧稳稳地将那张纸推到长桌中央,推到所有人眼前。
“造假?”她又一次重复这个词,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莫里斯先生,你见过把破碎成十七片的《雪岭风物志》古卷,用镊子夹着宣纸碎片,一针一线拼回原样,让失传的冷杉育苗古法重见天日的造假吗?你见过为了还原百年前雪岭碑刻上的一个篆字,在工坊里守着残碑熬了三天三夜,磨秃了七支狼毫、耗干了半砚墨的造假吗?”
莫里斯的眉头狠狠皱起,雪茄在指尖顿了顿,没再说话。
霍尘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凛冽的雪岭风裹挟着松针与冷杉的清香汹涌而入,瞬间吹散了满室的雪茄烟雾,也吹散了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她指着窗外连绵起伏的林海,那片绿浪在风里翻涌,像大地的脉搏,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霍家的造旧术,造的是‘旧’,不是‘假’。我们仿的是器物的形,守的是文脉的魂。那些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古物,那些被战火、被掠夺摧毁的历史印记,是我们霍家人用一双双手,一点点抠、一点点补,才把它们从遗忘的深渊里拉回来的。”
“就像这张冷杉年轮拓片,”她回头,拿起桌上的纸,阳光透过纸面,那些细密的年轮纹路清晰得仿佛能看见百年前雪岭的风霜雨雪,“这不是什么粗制滥造的仿制品,这是雪岭的记忆。是你们开着挖掘机碾过冷杉根系的时候,不屑一顾的东西;是你们打着‘开发’的旗号,把矿坑挖到山腹深处,差点永远埋在黑暗底下的东西!”
莫里斯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狠狠掐灭雪茄,烟蒂在烟灰缸里碾得粉碎,语气不善:“霍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特罗斯影城为雪岭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游客,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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