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珠是藏区特产的奇石,内里藏着炫目的花纹,流转着神秘光晕。达珠庄园曾将九串天珠赠予高僧,如今大多遗失无踪,唯上师手中留存一串九眼天珠——这般珍品,一万颗原石中才得一颗合契的,上师购得后,转赐给了罗秀。
上师平日居于寺庙禅修,一手书法隽秀苍劲。他抄写的经文,用纸极是特别:取水生草茎,经千锤百炼后滤去杂质,掺入带异香的香草纤维,制成浅褐色的水草纸;再浸入一种植物毒素以防虫蛀,最终成纸竟能千年不腐、万年不朽。藏传经文的独特之处正在于此:寻常经文传世多遭虫噬、自然分解,十有九缺,唯有这种经纸能成藏经塔的镇塔之宝,是以寺庙需得众多抄童。
只是那植物毒素霸道,非天资慧根者不能胜任。抄写时需以舌润笔,笔尖稍沾毒素便可能致盲,重则丧命。虽事关重大,四处寻访贤才,寺中僧人仍只九人,远难满足诸寺所需。
红墙高耸的寺庙引着信徒前来膜拜朝觐,可若天资愚钝,上师从不允其踏入院门。
“胡花年纪太小,笔力太轻,担不起这重任。”上师语调平静,“胡姬虽合资质,可她父母早已做主,将她献予寺院了。”
难怪胡姬曾哭着求自己带她走,那般糊涂的父母,实在可怜。上师的话反倒让罗秀涌起悔意——若早一步带那孩子离开就好了。上师望着他,忽然笑了:“切记,莫要干涉他人因果。她本是第十串天珠的掘出者,抄写经文是她的命,好比你我、众生,皆是世间投影。佛说,缘法如此。”九眼天珠之后,历百年才得一串真珠,“这是天意,也是命数。”上师转身离去,盲杖点地的声响,像敲在人心上。
红墙映着红袍高僧,寺庙的影子浸在暮色里,如梦似幻,恍若隔绝了凡尘。
“我这岁数,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上师缓缓道,“年轻时,父母把我献给了红教。”按教规可娶妻生子的他,膝下却无儿女,常年在昏暗烛光下抄经,如今双眼早蒙了云翳,眼眶干扁内陷,像极了传说中失明的荷马,离了盲杖便难挪步。可他容颜依旧清美秀丽,红色僧袍在风里展着,立在雪峰之巅时,自有一番出尘的庄严。
“上师。”有人唤道。
“胡姬写经的字隽秀,虽少些骨力,可她年纪尚轻,寺里男子本就少,这年月经文需代代传抄,能有这般传承,还求什么呢?”上师似在自语。
“是我,罗秀。”恭敬的声音响起。
“不生不灭。”上师说,“她慧根近神,天下事无不了然。人活着,不造业少妄语,不杀生,不两舌……”
“上师曾说,我六缘尽后会有两段姻缘,岁岁来朝便可了却。”罗秀轻声道,“抄写经文,胡姬当真能行?”他始终记着上师的告诫:干涉他人因果,必遭业力反噬。
罗秀沉默片刻,又问:“上师说西去东来可庇佑众民,可我只是个普通人,难懂这般深意。家父退休金微薄,我曾为他急白了头,到头来只剩莫名的苦笑,还被人笑作疯癫。当年博士没读成,反倒进了军校,成了海军……”
上师笑了:“凡俗琐事,怎会困你?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他眼不能见,却以心观世,“心藏万物,不生不灭,那才是灵魂永久的居所,无关其他。”他一笑间,一群飞鸟从竹舍穿过——那是比丘上人修行的雅室,是国王所赐。上师望着虚空,似有怅然。有型之物他不见,无型之物却看得通透,罗秀忽觉寒意浸骨。
“雪山太冷,上师回屋吧。”
上师盘腿坐下,身姿端端正正,禅定如入寂。屋外正下着雪,起初积了一尺厚,转瞬便没到膝盖。火塘边,沙弥在烧酥油茶,他捧着新买的酥油侍奉上师,上师却说:“寺庙距人家有五百多里,酥油省着些用。”
“是。”弟子应道。
罗秀看了一眼,转身离去。走了许久,才到达珠庄园,将酥油送到老寺庙,再回达珠庄园交差。
“尊贵的客人,达珠说见您很是欢喜。”随从通报。
罗秀带着五个农奴返回,农奴们先回去了。达珠让人点上酥油灯,火苗昏小,照得人影模糊。胡娜走了过来,脸上满是为妹妹伤心的神色——达珠让胡姬去寺庙当抄工抵债,寺庙免了她家的旧债,却加了新赋。可这一去,怕是永远见不到妹妹了:寺庙远在雪峰之巅,路陡雪厚,有人爬了几个月才到半路。那座旷古寺庙里的僧人,自出家起便没打算回头,一辈子没下过山。
可这般坚守,究竟有何意义?
胡娜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这是舅舅达珠的决定,她认不得路,也爬不上雪峰,只能对着空茫落泪。见大姐哭,小胡花两天没见到二姐,只“呀呀”地唤着。
在尊贵的客人面前,达珠立刻喝止,小姐妹不敢再出声。罗秀长叹一声:“她们以后可怎么办?”
达珠正抽着老烟枪,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眼下他最急的是:“下雪了,农奴备好草料了吗?”待九娘带着孩子走后,他枕着手臂,大大松了口气,才松口允许农奴回家。掌灯时分,农奴匆匆回报:“主上,昨夜雪大,您的客人盗马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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