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裂痕：2525的归途遥迢 第38章 迟行

梅莉的诞生，本就带着时代的烙印。

到了2525年，干冷与湿热交替的季节轮回已不再重要。当政治成为往事，人类的存活才是重中之重。有人选择活在虚拟空间，用手机漫游完一生；有人用文字堆砌文学世界，用华美词藻取悦自己；艺术家的创作越来越离谱，虚构与真实早已无从考证——反正三生三世的真假，本就无人能识。

我们透过木板的虫洞朝外望，冷白月光下的街道影像清清冷冷，万物肃寂如“拟录取”状态。或许有更高等的文明在暗处，正犹豫是否要给我们发更高级的生存模板？毕竟这世界的一切，都像幻境，像复制克隆的影子。

唯有音乐空前壮大。人们在虚拟音乐厅里，对着虚拟观众、虚拟钢琴师，听一场肖邦的《离别》。老品种人类只占观众的3%，其余多是基因编辑的仿生人——它们能看懂乐谱，却读不懂哀伤，像一群高冷的高知分子，习惯独居，只用影像顶替自己出席。

叮叮咚咚的琴声如瀑布倾泻，影像观众们却愣住了。这首本是恋人离别时的哀歌，竟在中段澎湃的高音后，被一个稚童的歌声打断——“摇呀摇，摇到外婆桥”，重复的调子让全息影像们都怔住了。它们的“记忆”里曾有外婆，可现在，家在何处？

它们是技术合成的产物，能感知世界，却无灵魂，尚未成为这世界的一份子。就像19岁的肖邦为恋人弹奏离别曲时不会想到，几百年后的2525年，他的哀伤会变成童谣。

兰紫京五岁学钢琴，练了三年，早对琴键得了“免疫症”。秦夫人急得冒汗，虚拟观众席上坐满了“大人物”，一排排像庙里的泥菩萨，居高临下地望着，看得人发怵。

钢琴师辛托是名人，她好不容易安抚住兰紫京，可刚才的插曲让演奏无法继续。秦夫人忙打圆场：“演得真好！先生抱歉了。”等虚拟老师消失，她转头对歌剧院负责人说，“以后别放这么哀伤的曲子。”

院长低头应着，没敢说——这乐谱是收藏家捐给市文化局的纸质孤本，全市现存的纸质文档已寥寥无几，只记些最要紧的事：气候、种子产地、粮食安全。

全息散场时，秦夫人才发现丢了一只鞋。虚拟空间里找不见，她只好穿着一只鞋退场。歌剧院外，人们三三两两讨论着，说那乐曲里的乡愁像云宫速音，听得人一脚踩空，坠入无底深渊。可再伤感又如何？现在连龙舟都是虚拟的，端午只剩幻影，谁还会为“回不去的过去”真的难过？

街上流行着一首歌：“小小心脏踏着小碎步，天天生活迷乱又糊涂……”车载唱片随马达声飘着，满是岁月流痕，全无活气。人们碰了问题总等救世主，不主动探索，不渴求理解——反倒是人工智能，越来越像“人”，而创造者们，倒成了边缘人。

设计师画不出新概念，机械图纸只剩直线条，四通八达却无巧思。家用菜刀的刀柄没了弧度，像根死鼠尾巴直挺挺的；火车道想从星球内部穿过，只为省油，却只留了图纸——伟大的工程，总得留给“有能力也有钱”的后人。可讽刺的是，我们有量子计算机，有费米实验室，却造不出一把像样的锤子。

钳工找遍全城，最后在街角铁匠铺里见着了。老匠人守着白石灰墙的小作坊，燃煤把墙熏得像煤窑，靠煅打日用品糊口。被请去造锤子时，他慢悠悠答应了，后来这小作坊竟成了“城市民生体验馆”。

农民更惨。多年不下地，锄头镰刀早锈成了废铁。冷水浸种催芽时，他们用衣物保温，三天后稻种全烂了，发黑长霉——连最基础的育苗都忘了。现在的地，全靠机器人耕种。

医院里挤满了吃多不动的“巨人”，人们见怪不怪；下水道堵了，机器先闪警报“电量不足”，可明明刚充好电，一离开危险环境又能工作；快递机器人因为地下有碎纸没清理，报警器响了一整夜……这些机器，竟比人还娇贵。

电脑里输入哥德巴赫猜想和美食研究，屏幕上句句不离东城肉铺，只字不谈数字；复杂的事全由后台技术处理，人类只需照章办事——智慧机器考虑得太周全，仿佛人类多思考一分钟，都是它们的失职。

人的身子骨越来越虚，走路摇摇晃晃，手写的字比米芾狂草还潦草，墨汁晕成一团；书法比赛停了，艺考的画面色差发暗，只当颜料的错，让供应商背锅；大脑空得只剩吃喝玩乐，语文内容简化，数学格式化，物理化学成了天书，书本身都快没人看了。

马路修得笔直，建筑物成了豆腐块，连树都长得规规矩矩，四季一个样。美与丑的边界模糊了，只要活着就行，管它是影棚还是楚门的世界。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大街上人来人往。滑润剂的销量远超粮油，没人觉得奇怪——就像多年前满大街的药店，人们早默认了这种“正常”。

我们不缺机器人，它们会写诗作画，会自我编程，甚至能种茄子、小麦。可谁会先去外太空？谁能承载人类文明，在无限宇宙远航，或许永远不回来？

是它，还是他？

2525年的风穿过空荡的铁匠铺，带着煤烟味与虚拟音乐会的余响。人类在科技的“进步”里，慢慢弄丢了前行的脚力，只剩影子在原地打转——这大概就是“迟行”的真相：走得太快，倒忘了为什么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