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的雷霆手段,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响,余波震荡全城。王主簿的倒台,不仅清除了一个潜在的内部威胁,更向宁海县所有势力传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顺赵安邦者,未必能一步登天;但逆赵安邦者,必将万劫不复。士绅商贾们心中那点侥幸和观望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敬畏的顺从。保安团的募兵和筹款工作,在这种高压态势下,进展得异常顺利,几乎是一路绿灯。
然而,赵安邦的头脑异常清醒。外部威胁暂缓,内部隐患显形并被清除,但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黑风山一役俘获的近三十名土匪(包括部分经过罗芳和其新组建的医务班简单救治后伤愈的轻伤号),该如何处置?
全部杀光?固然干脆利落,也能永绝后患,但手段过于酷烈,不仅有伤天和,容易落下“嗜杀”的残暴名声,不利于未来吸纳更多人口和人才,更与他内心深处来自现代文明的底线相悖。全部长期关押?则需要消耗本就不算宽裕的粮食,占用宝贵的看守兵力,等于是养着一群只消耗不生产的废物,无疑是下下之策。
赵安邦的思路,跳出了这个时代非黑即白的简单逻辑,指向了一个更具挑战性但也回报可能更丰厚的方向——改造与整编。他要将这些曾经站在对立面的力量,转化为己用。
这一日,天色阴沉,寒风料峭。赵安邦只带了廖化和陈大山两人,来到了临时关押俘虏的县衙大牢。牢房位于县衙后院最偏僻的角落,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汗臭和伤口溃烂的腥臭气。几十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土匪蜷缩在铺着烂稻草的地面上,眼神大多麻木、呆滞,或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听到牢门打开的吱呀声,不少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紧身体,惊恐地望向门口。
当看到走进来的是那位传说中能召唤神雷、一举覆灭黑风山的“赵阎王”时,牢房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绝望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赵安邦面无表情,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每一张惶恐或麻木的脸。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靠近墙角的一个身影上。那人也低着头,但不同于其他人的蜷缩,他的背脊在破旧棉袄下依旧显得颇为硬朗,即便沦为阶下囚,似乎仍保留着一丝草莽悍气。根据廖化整理的审讯记录,此人名叫刘黑子,黑风山的三当家,也是所有俘虏中,少数几个身上“血债”相对较少,且口碑有些复杂的人物。
记录显示,刘黑子早年是邻县山区的猎户,枪法精准,身手不错。后来因为当地一个外号“笑面虎”的孙姓地主巧取豪夺,强占了他家的山林田地,其父上门理论反被家丁打成重伤,不久含恨而终,老母亲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刘黑子一怒之下,深夜潜入孙家,手刃了孙地主和几个为虎作伥的家丁,一把火烧了孙家大院,这才被迫上山落草。在黑风山期间,他主要负责带队外出“干活”,虽然也打家劫舍,但很少滥杀无辜,对山寨里掳掠来的妇女也偶有维护,与其他几个头目关系并不融洽,尤其看不惯“座山雕”某些过于残忍的行径。
这是一个有底线、被逼上梁山、且在山寨内并非核心死忠的人物。正是赵安邦心目中理想的改造对象。
“刘黑子。”赵安邦停下脚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
那彪悍的身影猛地一颤,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一张饱经风霜的黑瘦脸膛,左边眉骨到颧骨有一道狰狞的刀疤,让他的面相看起来有些凶恶。但此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警惕和绝望,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和……茫然。
“哼,”刘黑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冷哼,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硬气,“姓赵的,废话少说!要杀要剐,给老子来个痛快的!皱一下眉头,老子不算好汉!”
“杀你?”赵安邦闻言,不仅没动怒,反而轻轻笑了一声,他往前走了两步,竟然在刘黑子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淡漠,“杀你不过头点地,容易得很。一颗子弹,或者一刀的事。但杀了你,你那还在七十里外刘家坳、靠着邻里接济勉强活命、日夜盼着儿子能回去的老母亲,谁给她养老送终?谁给她摔盆扛幡?”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刘黑子心头!他脸上的硬气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无法掩饰的痛苦!他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赵安邦,嘴唇哆嗦着:“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娘……你在查我?!” 母亲,是他心底最柔软、也是最不敢触碰的伤疤。
“我不光知道你有个老母亲在刘家坳苦熬。”赵安邦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开刘黑子伪装的坚强,“我还知道逼死你爹、害得你家破人亡的,是‘笑面虎’孙有财。知道你上山是被逼无奈。知道你虽然落了草,但还存着几分良心,黑风山下柳家庄那晚,若不是你暗中报信,庄子里的人怕是逃不过王扒皮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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