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文明女神 第36章 记忆女神

帕尔纳索斯山的肌理里，藏着无数褶皱。

有的藏着德尔斐的预言石，有的埋着记忆的残盏。

而最深处的那道褶皱——被黑松与银苔反复擦拭过的幽谷里，坐落着谟涅摩叙涅的神殿。

它像一枚被山神含在唇间的琥珀，既属于帕尔纳索斯的骨骼，又浸润着时间本身的呼吸。

“必然就是那最深处，夜母所指的方向。”

赫斯提亚摆正心态，凝视着这座巍峨的山峦，若隐若现地感觉到来自记忆女神的神力，如同无形的潮汐，在山体深处扩散开来。

她心中闪过一丝警惕，又带着几分期冀，希望记忆女神并非敌对阵营。

随后，她沿着帕尔纳索斯山的主径往上走，脚下的石子被夜露浸润，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了一段路程，她停下脚步，不禁环视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卡斯塔利亚泉的残柱遗址，断裂的大理石柱上爬满了青苔，像被遗忘的叹息。

空气中松针的清香突然淡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气息：

湿润的泥土、旧书纸页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混合在一起。

“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为何让我感觉到一种绝望与痛苦呢？”

赫斯提亚抬起白皙的右手，放在胸口前并紧紧抓皱了衣襟，喃喃低语。

残存的神力波动，如破碎的音符，在她心头激起涟漪。

也就在这时，一道充满智慧、庄严且富有启发性的声音在赫斯提亚的记忆深处响起：“孩子，过来吧！”

赫斯提亚心头一紧，身体瞬间僵硬。

这不是外部的声音，而是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回响。

她警惕地暗想：“我需要守好自己的记忆，否则后果很严重！”

紧接着，她瞬间明白了，为何山岩的棱角在此处变得柔和，仿佛被某种温柔而又执着的力量反复打磨——因为这里便是通向谟涅摩叙涅神殿的“记忆小径”。

她踏上这条小径，脚下是青灰色的卵石。

每块石头上都刻着细小的符号，如同被时光雕刻的微型碑文。

有的是歪扭的绝望印记，是无名神只被放逐前的最后呐喊；

有的是褪色的痛苦残句，是万物爱而不得的遗言；

还有的是用指甲划出的“怨恨”，是某个被遗忘的承诺留下的抓痕。

它们是被女神筛落的“记忆碎片”，被山风与松鼠的爪子带到这里，最终嵌进这条通往神殿的路。

玉足与石子的摩擦声惊起藏在苔藓里的蓝蝶。

它们的翅膀薄如蝉翼，缀着星屑般的光点，如同夜空被撕裂后洒下的碎钻——那是记忆之泉的水沫凝结而成。

它们无声地飞舞，像流动的回忆，引领着她前进。

路的尽头，神殿的入口藏在两株交缠的月桂树影笼罩处。

这两棵树并非寻常树木，它们的枝条紧密缠绕，仿佛一对忠诚的守护者。

穿过那两棵树，一座半穴式的神殿从山体中“生长”出来。

墙体是未经雕琢的石灰岩，却天然呈现出波浪般的纹理，像极了被风揉皱的记忆之书。

门楣上没有铭文，只有一道蜿蜒的裂痕，裂痕里嵌着半枚破碎的贝壳，静静地诉说着某个被遗忘的故事。

赫斯提亚努力保持警惕，推开那扇沉重的石门。

穹顶垂下成串的钟乳石，每根钟乳石的尖端都悬着一滴静止的水珠。

这些水珠是“记忆的琥珀”，它们从穹顶缓缓坠落，却在即将触及地面时，被一股无形的风托住，重新升回钟乳石尖端，循环往复。

这是一个被封印的“记忆循环”，是神殿最深处的守卫，警示着所有试图闯入的访客。

“……这里散发着更加浓郁的记忆神力，必须保持平静的心态，清醒的意识，否则会被拖入她的陷阱中。”

赫斯提亚抿了抿唇，再次默默提醒自己。

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仿佛每吸入一口，都会被记忆的浪潮淹没。

而后，她从容不迫地走到了神殿中央的空地，看到了两眼泉相依而存，像一对沉默的双生子。

位于东侧的泉眼，嵌在一块刻满楔形文字的黑色玄武岩中。

泉水泛着暖金色的光，水面浮着细碎的鳞片状光斑——那是被记住的“过往切片”。

泉边长着一丛茉莉，白色的花苞总在黎明前绽放，花瓣上的露珠落入泉中时，会激起一圈圈涟漪，每圈涟漪里都会浮现出一段被唤醒的记忆。

在西侧，泉眼是一方凹陷的白石，泉水清冽如冰，却泛着幽蓝的光。

泉中没有漂浮的杂物，只有细沙般的水雾缓缓升起，雾中悬浮着透明的“忘记颗粒”。

泉边的岩石上刻满了划痕，那是被遗忘的“痕迹”——某次争吵时摔碎的碗沿，某张被撕碎的信笺边缘，某串走调的歌谣的音符。

“东侧的是记忆泉【谟涅摩叙涅泉】，是我的伴生神物。

至于西侧的是遗忘泉【勒托泉】。

说来讽刺，是我对立的一面，象征【哺育】与【遗忘】的化身——勒托的伴生神物。”

赫斯提亚随着这道如同诗歌韵律般美妙的声音望去，只见在两泉之间，空气中的光影如水波般荡漾，一位女神从虚空中凝实。

她静静地坐着，望向勒托泉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冰冷的嘲讽。

她的发是缪斯琴弦上未凝固的紫霞，紫得深邃而又变幻莫测：

靠近根部的发丝如浸了晨露的薰衣草，泛着清浅的藕荷；

越往发尾越沉，渐次晕染成罗兰与葡萄紫的交织，某些段落甚至流转着琉璃般的幽光，像极了被神火淬炼过的星辰碎片。

发尾垂落至腰际，每根发梢都缠着一缕极细的银线，那是记忆的经纬。

若凑近细看，能辨出上面浮着极小的楔形文字——是她在创世之初为万物命名的初言。

最摄人心魄的是她的眼。

那双紫眸并非凡胎所能拥有的“颜色”，更像是将整片深紫色的暮霭揉进了琉璃盏，再注入半潭凝固的夜。

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时，总像有细碎的星子在深处浮动。

仔细看去，那些“星子”原是记忆的残章：

或是一片飘着桂香的秋叶，或是一段未唱完的竖琴曲，又或是万物在暴雨夜突然忆起的、地母孕育她时的温度。

她的瞳孔是极深的紫，靠近虹膜的边缘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

当赫斯提亚与她对视时，会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记忆，那是记忆女神对她灵魂的短暂触碰。

她常着一件月白与绀紫交织的锦袍，衣料似云絮织就，触感柔滑却带着岁月的温凉。

领口与袖口绣着缠绕的常春藤，藤蔓上结着极小的月桂叶与无花果，每片叶子的脉络里都流淌着淡金色的光——那是记忆被妥善保存时泛起的辉光。

腰间系着一条靛蓝色的丝绦，丝绦上串着七颗浑圆的珍珠。

每颗珍珠中心都封印着一滴晨露，露里映着某段被她小心收存的“重要之事”。

她的双手交叠在腹前，指节修长如象牙雕就，指尖却泛着珍珠般的粉润。

当她抬手抚摸垂落的长发时，指尖会溢出一层淡紫的光晕。

所及之处，连风里飘着的桂花瓣都会停下轨迹，在空中凝成一枚枚记忆的琥珀。

她身上的气息若隐若现，那不是花香，也不是草木香，而是一种混合着旧书纸页、松烟墨与岁月沉淀的味道。

“我们这算是正式见面吧！我的侄女，赫斯提亚。”

女神眉毛一挑，淡然一笑：“认识一下，象征【记忆】、【文字】与【语言】的化身——谟涅摩叙涅。”

“以及欢迎来到我的神殿，通过过去记忆的碎片里，我知道了你的来意，想要我的记忆神性，来完善你想要的神格，对吗？”

赫斯提亚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双眸直视着记忆女神。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交叠在腹前的手放了下来，掌心向上，微微打开。

这个动作，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它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神只对另一个神只的平等姿态，寓意着：“你看，我毫无保留，我所求的，你已尽知。”

谟涅摩叙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她似乎读懂了这个无声的回答。

她没有追问，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如同古老的钟声在空旷的神殿里回响：“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为何要终结提坦的时代？我们做错了什么？”

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冷淡，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悲凉。

赫斯提亚的目光扫过神殿，落在穹顶那些被“记忆的琥珀”所封印的水珠上，又移向地面，看向那两眼相依的泉。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们是对的，你们是错的”这种逻辑。

只是轻轻地，带着一种天生的信念感，开口说道：

“我的存在，便是答案。”

她的话语简短而凝练，没有多余的解释，却蕴含着她作为新生神只的全部信念。

没有说“我们是正义”，也没有说“你们是邪恶”，她只是以自己的存在本身，作为终结旧时代的无可辩驳的证明。

“呵呵……仅仅是这样吗？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谟涅摩叙涅眼中划过一丝疑惑，声音带着讥笑反问。

赫斯提亚抬起头，直视着记忆女神的紫眸，她试图在其中寻找答案，却只看到无数破碎的星光。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那份代表新生的信念再次燃烧起来，让她的话语变得坚定：“我就是秩序的起点，亦是世界希望的圣火。”

这一次，她的坚定中多了份经过思考与挣扎后的力量，不再是盲目的自信。

她知道，唯有这样，她的信念才能真正成为不灭的圣火，以及不被熄灭。

话音刚落，谟涅摩叙涅低下眼帘，不让赫斯提亚看到她眼中的复杂和不满的神色，沉默不语。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像时间滴答的脚步。

过了一会儿，她才再次看向赫斯提亚，失望地说：“还不够，你没有经历过我们所曾经的经历，才会如此抗拒和否认我们所付出和努力的一切。

如果你见识了我们提坦的过往，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告诉我，我们错了。

那么我可以接受，给你记忆神性的同时也选择保持中立。”

“可以，不过要怎么做？”赫斯提亚听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疑惑。

“去谟涅摩叙涅泉，你就会明白怎么做了。”谟涅摩叙涅抬起右手指着东侧的记忆泉，轻声细语地解释。

她的目光深邃，像无底的深渊。

赫斯提亚知道为了自己和帮助宙斯他们，别无他法。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告诉自己应该没问题，毕竟没有感觉到谟涅摩叙涅的恶意。

然后，她仪态万方地走过去，站在记忆泉边，低下头看向记忆泉的水面。

只见水面出现了一丝涟漪，刚想问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道毫无情绪的声音：“如同一只蝼蚁一样，坠落到记忆泉里吧！”

赫斯提亚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推力，背后骤然一空。

“噗通”的一声，她便不可阻挡地掉入泉里。

一股莫名的窒息感瞬间袭来，她嘴巴忍不住地张开，却被冰冷的记忆之水涌入。

她只感觉距离地面越来越远，站在泉边的谟涅摩叙涅的身影愈发模糊不清，耳边隐隐约约地听到她的声音：

“孩子，去我记忆深处 ，见证我们悲惨的命运，去感受一下惨不忍睹的画面。

去看看吧，看看你所鄙弃的无序，是否也曾孕育过你所追求的秩序的种子。”

随后，赫斯提亚不可控制地闭上了双眼，被记忆的洪流推向更遥远的记忆深处。

在水下，她看到无数光点在她身边飞逝，那是提坦的时代，是混沌初开的记忆碎片。

谟涅摩叙涅眼中带着一丝冷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甚至她不言不语，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这位新生神只在记忆的洪流中，真正地理解“记忆”的重量，以及他们所承受的“悲惨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