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战纪 第2章 苏沐月的第六感

苏沐月秀气的眉头几乎不可察地蹙起。来到这青阳城已经半月有余，关于这个“林家废柴”凌霄的种种传闻，这大街小巷早已传遍四方，如今早已是灌满了她的耳朵：

据说这林家原先也算是这青阳城的一流家族势力，称霸一方，可如今只能算是二流？？哦不！二流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是这青阳城的三流家族，奈何家族人才凋零，青黄不接，更何况这家族之中还有一个无法吸收灵气的废物，还硬是要走修炼这一道路，浪费家族资源，甚至还传言他克死了自己的父母，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简直就是家族耻辱！

如今这懦弱、无能、林家之耻等等，这些标签似乎早就已经盖棺定论了，仿佛这些称呼就是他凌霄的代名词。

然而，苏沐月这第六感好像让自己发现了一些隐隐的不一样！

是的！就在刚才，就在那少年偏过头躲开赵乾的靴尖、发出那野兽般低吼的那么一瞬间；就在他挣扎着爬起来、死死地握住那把锈铁剑、因为用力过度使得指节泛白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凌霄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充满红血丝的双眼，那眼神之中有种不顾一切，甚至于近乎疯狂的凶狠，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苏沐月看的真真切切，她确信自己绝不会看错！

尤其是他转身离去时，那眼神之中一闪而逝的、是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狠与不甘，那绝对不是一个纯粹的、认命的废物所应该有的眼神！

那眼神里面藏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屈辱，那是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执拗，甚至还有一丝连她都感到心悸的、深埋的戾气！

“呵呵！看来这青阳城好像有点意思啊！”

苏沐月红唇微启，轻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她那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开始对那个所谓的“废柴”少年，燃起了一丝真正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兴趣。

苏沐月不再看向演武场中还在兀自得意大笑的赵乾，而是转身离去，裙摆微扬，如同她来的时候那般模样，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悄然离开了这个喧嚣的演武场。

再说凌霄，离开演武场的他并没有回林家祖宅。

那座空空荡荡、空气中弥漫着陈旧腐朽气息的祖宅，此刻对于他而言，比那滚烫的演武场石板更加让他窒息。

他拖着重伤的身躯，迈着沉重的步子，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瘸一拐，本能地朝着青阳城后山那一片连绵起伏、人迹罕至的黑风岭走去。

城门口负责守卫的守城士兵看到他这副模样，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而已，并未加以阻拦，脸上甚至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轻蔑。

这黑风岭乃是这青阳城公认的禁地，传说这山岭之中时常有凶残的妖兽出没，毒瘴弥漫，每年都有不信邪的猎户或者胆大的采药人，想着拼一把，可是这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寻常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对于凌霄而言，这里却是唯一能让他暂时逃离世人目光、舔舐伤口的地方。

这里的危险和死寂，反而比城里那些活生生的目光和言语，更能让他喘一口气。

凌霄熟门熟路地绕进了一条被荆棘和古藤遮掩的崎岖小路，忍受着枝叶刮擦伤口时带来的刺痛，艰难地向上攀爬。

汗水浸透了伤口，那盐分刺激得他龇牙咧嘴，但他只是闷头前行，一直前行！

凌霄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终于，在一处背阴的、布满青苔的峭壁下方，找到了一块相对平整、并且被巨大的山岩遮蔽的角落。

这岩石散发着阵阵冰凉的寒意，与外界灼热的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凌霄几乎是瘫软地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慢慢坐下来，那粗糙的岩石面透过他单薄的衣衫刺激着皮肤，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感。

而胸口的灼热疼痛和肋下的剧痛在这阴凉环境的安抚下，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但是每一次的呼吸，依旧像是拉动着一把钝锯撕扯着自己。

凌霄缓缓地低下头，摊开了自己那双布满老茧、伤痕累累的手掌。他看着自己的这双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无比，掌心处甚至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旧伤疤，那是他无数次疯狂捶打硬物，拼了命修炼留下的印记。

自己这双手可以挥动沉重的铁锤敲打矿石，可以握着钝剑劈砍木桩，还可以在寒冬腊月里刨开冻土寻找食物，却唯独，握不住那天地间最玄妙的灵气！握不住任何一本哪怕最低阶的功法！

自己整整十年的苦修啊，最终能紧紧攥住的，只有这柄连砍柴都嫌钝、连野狗都吓不跑的锈铁剑！

那冰冷的绝望感，如同这黑风岭终年不散的阴冷潮湿雾气，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紧紧地勒着他的心脏。

他仰起头，后脑勺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被嶙峋怪石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那一片灰白天空。

“爹……娘……”

凌霄干裂的嘴唇嚅动着，发出破碎而沙哑的声音，这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迷茫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你们说过的……我不是废物……你们说过的……我的根骨……明明……明明测试过，是上佳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三年前那场惨烈的变故，如同一把最最锋利的刻刀，在他心头留下了永不愈合的伤疤，他永远也忘不了。

父母本是林家旁支中的中坚力量，在一次护送重要商队穿越黑风岭外围时，遭遇了罕见的强大妖兽集群袭击，父母不敌……

当噩耗传来时，林家祖祠里象征父母生命的魂灯同时熄灭，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和温暖。

家族中本就因他无法修炼而日渐疏远的族人，态度更是急转直下。

曾经还算宽敞的祖宅被他人以各种理由侵占蚕食，最后只给他留下一个偏僻破败的小院和一口快枯竭的老井！家族长老们却根本不管，好似让其自生自灭似的！

更现实、更致命的是那资源的剥夺，原本属于他的修炼资源，哪怕是最低等的淬体材料和补充气血的普通丹药、哪怕是劣质低等丹药，甚至是份例内的食物，都被各种名目克扣、削减，直至彻底断绝，他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人，一个被家族彻底抛弃的累赘。

外人的讥笑嘲讽、族人的冷漠冷眼、生存的困苦艰难，这一切的一切如同一座座无形的大山，日复一日地压在他尚未完全长成的肩膀上。

他不甘心！凭什么！

一股压抑了十年、积累了无数屈辱和愤怒的火焰，猛地在他胸腔里炸开！

凭什么？凭什么他赵乾那种人仗着天赋和家世就能耀武扬威？凭什么他就能肆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凭什么他可以高高在上？凭什么别人引气纳元如同呼吸般自然，而他，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却连一丝天地灵气都留不住？凭什么命运对他如此不公？凭什么夺走他的父母，还要剥夺他最后一点改变命运的希望？

“凭什么”

“吼——！”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凌霄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理智的堤坝在这瞬间被汹涌的怒火冲垮！他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肋下撕裂般的剧痛，一把抓起地上的锈铁剑！双眼赤红，如同疯魔了一般，对着周围无辜的树木、藤蔓、岩石，毫无章法地开始疯狂劈砍、突刺！

“噗！嚓！咣当！”

锈铁剑劈在坚韧的树皮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飞溅出的木屑；砍在粗壮的藤蔓上，却被弹开，同时震得他虎口发麻；刺在坚硬的岩石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只溅起点点火星。

那稀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剑气”，那微弱的力量，在粗壮的自然造物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徒劳。

反而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胸腹的伤口再次被撕裂，鲜血迅速染红了本就污浊的衣襟，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握不住剑柄。

“啊——！！！”

极致的愤怒与极致的无力感此时交织碰撞，最终化为一声充满绝望和不甘的嘶吼！他猛地将手中那无用的锈铁剑狠狠掷向地面！剑身弹跳了一下，发出不甘的嗡鸣，滚落到一旁的草丛里。

紧接着，被怒火烧灼得失去理智的他，紧紧握起那血肉模糊、指节早已开裂的右拳，将全身残余的力量，连同那十年积累的所有屈辱、愤怒、不甘、绝望……统统灌注其中！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狠狠地、毫无保留地砸向身旁那块坚硬、冰冷、布满苔藓的巨大岩壁！

“砰！！！”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沉闷、也沉重得多的巨响，在山壁间回荡开来！

拳头与岩石碰撞的瞬间，凌霄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指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瞬间一股钻心刺骨、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的剧痛，顺着手臂瞬间快速席卷全身，此刻眼前金星乱冒，视野骤然变暗，泪水混合着冷汗不受控制地涌出！

这一拳，几乎耗尽了凌霄最后一丝力气和清醒，他的身体软软地就要向后倒去。

然而，就在这剧痛和眩晕的边缘，一个极其诡异的现象发生了！

凌霄砸中的那块布满青苔、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岩壁，此刻竟像是被热刀子切开的黄油，又像是被戳破的窗户纸。在他那血肉模糊的拳头下，岩壁无声无息地开始向内凹陷、碎裂、崩塌！

只见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不规则窟窿，赫然出现在坚硬的岩壁之上！

更让凌霄惊骇的是，那窟窿的深处，并非预想中的泥土或碎石，而是好像镶嵌着一块东西！

仔细看过去，那是一块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到极致的漆黑石头！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没有任何光泽，光滑得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却又带着一种岩石般的原始质感。

最令人心悸的是，在这块黑石光滑的表面上，竟然布满了无数细密、繁复、扭曲的暗金色纹路！仔细看这些纹路好像并非是雕刻上去的，更像是天然生成，又或者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烙印其中，透着一股古老、神秘、甚至是令人灵魂都感到微微颤栗的诡异气息！

凌霄彻底愣住了！他所有的剧痛、愤怒、绝望，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超出常理的景象强行冻结！

他刚才那一拳，虽然含恨而发，用尽了全力，但以他锻骨境三层的微末力量，别说砸穿这不知经历了多少万年风霜的坚硬岩壁，就是砸碎一块同等大小的花岗岩都够呛！

难道……是这块诡异的黑石？

强烈的好奇心暂时压倒了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他强忍着指骨碎裂的剧痛和肋下的抽痛，用那只还算稍微完好的左手，小心翼翼地从那尚带着他拳头上温热血迹的窟窿边缘伸进去。

当指尖触碰到黑石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极致冰寒，猛地顺着指尖窜入凌霄体内！

这股寒气并非单纯的低温，它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他身上的燥热、疼痛，甚至……连胸中那翻腾的怒火和绝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冻结了一瞬！

就在他的左手完全握住那块黑石，其掌心被岩石边缘划破的细小伤口渗出的鲜血，沾染到了黑石表面……

瞬间异变陡生！

黑石表面那些繁复诡异的暗金色纹路，此刻如同那沉睡了万古的凶兽骤然睁开了眼睛！猛地爆发出一种深邃、幽暗、仿佛能吞噬灵魂的乌光！

这光芒虽然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魔力，瞬间将凌霄整个手掌、乃至他惊骇的面容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幽暗之中！

紧接着，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混乱到无法理解的信息洪流，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又如同那九天银河决开始堤倒灌！这期间根本不容他有任何反应和抵抗，蛮横无比地、狠狠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混沌…道体…万法…不侵…唯噬…本源…以劫…为薪…以万…道为…食……”

此时一个苍老、沙哑、仿佛跨越了无尽岁月长河、历经了无数纪元沧桑、带着亘古洪荒气息的声音，如同亿万雷霆同时在他灵魂最深处炸响！

这每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威压！

“呃啊——啊——！”

凌霄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头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攥住，然后猛地向两边撕扯！又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自己脑髓最深处！

那信息洪流太过于庞大、太过于混乱、也太过于狂暴！根本超出了他孱弱灵魂所能承受的极限！

那种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湮灭了他所有的意识！眼前彻底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身体如同那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

在意识彻底沉沦、坠入无尽黑暗深渊前的最后一瞬间，他仿佛在灵魂的惊鸿一瞥中看到：

那块诡异的黑石爆发的幽暗乌光，并未消散，而是猛地收敛，同时化作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却凝练到极致的漆黑细线，如同拥有生命般，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钻进了他眉心的印堂穴！

而与此同时，他那片沉寂了整整十年、如同死水枯潭、无论投入多少灵气都毫无反应的丹田气海内最核心的深处……竟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荡漾起了一丝丝……涟漪！

那涟漪微弱得如同那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来自混沌初开时的……原始悸动！

凌霄晕了过去！

……

黑风岭边缘，有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千年古树，在古树粗壮的枝干阴影下，身着淡蓝衣裙的苏沐月不知何时去而复返，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她清冷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投向了凌霄消失的那片峭壁方向。

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腰间悬挂着的一枚温润如羊脂、刻着玄奥云纹的玉佩，竟然毫无征兆地轻轻震颤了一下，同时发出了一声嗡鸣，虽然极其轻微、但是她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嗡鸣声！而且玉佩表面，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一闪而逝！

苏沐月原本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疑之色！她秀眉紧蹙，白皙的指尖下意识地拂过那枚温凉的玉佩：

“刚才的那股波动……是什么？古老？混乱？吞噬？……这绝不寻常！这黑风岭的深处……难道真的藏着什么？”

她绝美的脸上神色变幻，目光紧紧锁定那片峭壁，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深入探查。

但是再想到关于黑风岭深处的那些可怕传说，以及自身肩负的任务……最终，苏沐月还是强行压下了心中的好奇与惊疑。

所谓好奇害死猫！在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寂静得有些过分的区域后，苏沐月的身影如同融入林间的薄雾，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

而此刻的青阳城演武场上，马屁齐飞，喧嚣依旧。

赵乾正被一群赵家子弟和趋炎附势的少年簇拥在中央，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方才是如何“英明神武”、“教训废物维护家族尊严”的“壮举”。

他得意地挥舞着手臂，享受着众人的恭维与敬畏，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骄狂。

然而他浑然不知，也永远不会想到。

那个被他踩在脚下、肆意羞辱、视为尘埃般废物的少年，此刻，已经在黑风岭那片被视为死亡禁地的幽暗角落里，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触碰到了命运的岔路口，并亲手掀开了属于他自己的、而且也必将搅动整个世界的、全新而恢弘的篇章！

那沉寂的废物体内，一颗来自混沌之初的种子，已然悄然种下，只待破土而出，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