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谷雪烛闭上双眼,高度集中的精神如同绷紧的弓弦,然而连日的奔波、精神的高度戒备、以及环境里那无孔不入的诡异侵蚀之力,仿佛无形的手,慢慢地将这根弦抚松、缠绕、最终拉入了沉滞的泥沼。
意识边缘的警戒线悄然模糊、融化。
“哥哥!”
一声清脆、带着无限欢欣的童音,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第一声叮咚,猝不及防地穿透了黑暗。
水谷雪烛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暖洋洋的光线扑面而来。不再是昏暗摇晃的车厢灯光,而是……冬日午后的暖阳?
眼前哪里还有冰冷的钢铁长蛇?
哪里还有弥漫着危险气息的同袍和少年们?
他站在一个村落的入口小道上。
熟悉的、盖着厚厚积雪的木屋,屋檐下悬挂着剔透的冰棱,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带着柴火和食物的温暖香气。
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松树还在,枝桠被压弯,雪簌簌地往下掉。
空气冷冽而清新,是……故乡的味道。
“诶?这是……?”雪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大脑一片空白。
这分明是早已被鲜血和火焰吞噬,埋葬在记忆最深处的……村!
“哥哥——!!!”
“哥哥!欢迎回家——!!!”
更加清晰、更加急切的呼唤从身后传来,伴随着踏雪的“咯吱”声。
雪烛几乎是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了头。
两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厚厚的、打着可爱补丁的棉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像两个滚动的、充满活力的雪团子,正撒开腿,用尽全力朝他狂奔而来。
是……
川?
久祁!
他的弟弟!他的妹妹!
那两个他无数次在梦魇中拥抱、却在惊醒时只留下冰冷枕巾的小小身影!
“川…久祁…你们…”雪烛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僵硬地、甚至有些恐惧地伸出了手。
下一刻,两个温暖的小身体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真实的冲撞力,那隔着棉袄传来的、属于孩童炽热蓬勃的体温,那因奔跑而微微急促的、带着奶香味的呼吸,像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雪烛所有刻意筑起的堤防!
“哥哥!你去哪里了呀?我们好想你!”
“哥哥笨!这么久不回家!打你!”
久祁撒娇似的用小拳头捶着他的背,力道轻得像是在挠痒痒。
他们……真的是热的……是活的……雪烛的手臂本能地收拢,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紧了怀里的两个宝贝。
头颅深深埋下,鼻尖萦绕着幼童特有的、带着皂角清香的发丝味道。
他们早就死了啊!
被贪婪的恶鬼撕咬、啃食……他只能绝望地看着,连呼喊的力气都被夺走……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汹涌滑落,顺着线条冷硬的下颌蜿蜒,最终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融开一个小点。
“对不起…”他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破碎不堪,“对不起…川…久祁…都怪我…是我的错…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是我来晚了…对不起…原谅哥哥…”
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绝望、悔恨、无力感,在这一刻彻底决堤,他像一个丢失了最珍视宝物终于寻回的孩子,在失而复得的“幻梦”中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雪烛?”
一个温和中带着担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雪烛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两张被岁月温柔侵蚀、刻着风霜却依旧慈爱熟悉的面庞。
“父亲……母亲……”雪烛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那曾经在噩梦里只有残肢断臂的形象,此刻如此完整,穿着厚厚的家居棉服,站在温暖的家门口,眼神里带着对“久未归家游子”的心疼和喜悦。
“你这孩子,”父亲走上前,宽厚粗糙的大手带着屋外寒气的余韵,却无比真实地放在了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那头银白的发丝。
“到底去哪里了?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
母亲的眼中也含了泪花,上前一步,用袖子擦拭他脸上的泪痕:“是啊,爸爸妈妈都担心死了!外面那么乱,世道不太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到“家”。
炉火烧得正旺,劈啪作响,驱散了外面凛冽的寒意。
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摆放着略显陈旧却温馨的家具,墙上挂着拙朴的手工艺品。
一切都是雪烛幼时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却又带着一种被时光精心擦拭过的“崭新”。
坐在暖炉旁,熟悉的温度和家的气息将他层层包裹。
水谷雪烛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深入骨髓的陌生感。
不是因为家变了,而是……距离那场血腥剧变,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久到连这记忆里最温暖的巢穴,也显得模糊而不可触及。
他仿佛一个迷失在时间乱流中的过客,被硬生生塞回了十年前的那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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