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99章 落花

真涯子听得目瞪口呆，脸上火辣辣的。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上前三步郑重作揖：姑娘恕罪，方才是在下冒失......话说一半却突然身形一顿。猛地抬头，发现女子正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这个发现让他瞬间清醒过来，袖袍一挥直起身子：且慢！差点被你绕进去！他目光如电，扫过岸边干燥的地面：你方才说谁偷看你的大英雄大英雄又是何人？

若你真在此沐浴，为何岸边连个水印都没有？这一问直指要害，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绽放出更加炽热的光芒，似是没想到对方在羞愧之余还能如此明察秋毫。

粉衣女子见真涯子临危不乱、机敏过人的表现，心中不禁暗自钦佩，眼中流露出的崇拜之情更甚。她轻敛衣袖，盈盈一礼道：大英雄莫怪，方才小女子只是与道长您说笑呢。说罢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俏皮。

真涯子侧身而立，见这女子仍是一副嬉笑模样，毫无大家闺秀的矜持，不由得眉头紧蹙：姑娘休要玩笑，在下实在消受不起。

女子凝视着眼前这位道法通玄的男子，想起他方才在万灰洞中仅一招制敌，为自己报了杀父之仇。那一声断喝，令作恶多端的万灰洞众恶贼闻风丧胆。神威震慑群魔，更难得的是他心存善念，不仅未赶尽杀绝，还破了灰常怀的驱灵邪术——正是这邪术害得她父亲......念及此处，她鼻尖一酸，肩头微微颤抖，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

真涯子正冷眼旁观，忽闻身侧传来低泣之声。他愕然转身，只见女子梨花带雨，你这是......话音未落，却见女子抬起泪眼，目光灼灼地望向他。那双眸子中盛满感激与仰慕，眼前男子虽衣衫不整，却掩不住那股浩然正气。他目光如炬，澄澈得不含半点杂质，即便方才沐浴时被她窥见，此刻他的眼神依旧澄澈如初。仿佛方才沐浴时的窘态从未发生。

女子望着眼前正气凛然的男子，心中情愫暗生。

这一刻，感激、仰慕与柔情在她心头交织。

她款步上前，郑重施礼：公子恕罪，小女子锦儿在此谢过报父仇之恩。说着便要跪拜。

且慢！真涯子急忙制止，姑娘方才所言报仇之事从何说起？姑娘莫要信口开河！他心中暗恼，这女子忽喜忽悲，言语跳跃，实在令人应接不暇。

言语又颠三倒四，当真令人捉摸不透。粉衣女子眼波流转，轻声道：锦儿所言句句属实。公子在万灰洞的义举，我都看在眼里。她纤指绞着衣角，只是公子不曾察觉罢了。

真涯子眉头微蹙：姑娘是说...灰常怀？叫我锦儿便好。她抿唇浅笑，忽又神色一凛，正是那恶贼！说罢眸光灼灼地望向真涯子，那眼神倏然柔软，似春水漾开涟漪。

真涯子正色道：诛杀此獠乃分内之事。其一助纣为虐，其二残害生灵...又以邪术害人，死有余辜。姑娘不必挂怀。他顿了顿，你我素昧平生，就此别过吧。话音未落，忽觉异样。眼前这素未谋面的女子，莫不是——莫不是那灰常怀害了这女子至亲，自己除恶时恰被她看见。妖界恩怨，终究与人世不同。他转身欲走，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清风。

公子！锦儿突然拽住他的衣袖。真涯子脚步一顿，却未回头……

锦儿自知出身微贱……她声音轻得像羽毛:锦儿自知是锦毛鼠修炼成形...却见公子对灰族深恶...她声音渐渐哽咽，纵使修炼千年...也不敢奢望...虽修得人身，可公子在洞中那厌恶的神色......抓住真涯子的指尖微微发颤，我知道配不上公子，可......她忽然扬起脸，让我多看你几眼也不行么？

真涯子心头剧震。谁能料想到这娇怯女子竟是锦毛鼠所化？更不料自己无意间竟成了她的恩人。他暗叹一声，正要开口，却听锦儿带着哭腔道：公子连正眼都不愿瞧我么？

真涯子闻声猛然一顿，这话如针刺入心尖。此刻才惊觉，从相遇至今，竟连她的容貌都未曾看清。公子...锦儿颤抖的呼唤令他心头一软。暮色中，他终于缓缓转身。

终于看清了这张梨花带雨的面容——明眸皓齿间，藏着说不尽的哀愁与期盼。

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在风中飘散，真涯子蓦然回首——四目相接的刹那，他心头一震。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容颜，虽出自灰族血脉，却比狐族白菲菲更显清丽，较之胡雪与白族如玉亦不遑多让。晶莹泪珠顺着她瓷白的脸颊滚落，每一滴都似砸在真涯子心上。听着她字字泣血的告白，纵是铁石心肠也难免动容，他何德何能受此深情？真涯子下意识探入怀中，指尖触到那方珍藏多年的白纱——若曦之物，始终贴着他心口存放。就连刚刚浣洗时都轻若拂羽。真涯子猛地缩回手，转而撕下自己的衣角递去。

女子颤抖着接过衣角时，泪水彻底决堤。她仰起的面庞映着月光，眼中盛着最纯粹的倾慕与绝望——那目光烫得真涯子仓皇转身。

当那道青衫背影渐行渐远，锦儿终于撕心裂肺地喊出：你叫什么名字？桃花林深处飘来游丝般的回应：在下真涯子......

锦儿突然跪倒在地，十指深深陷入泥土：愿有来生——她的哭喊惊起满林飞鸟，我也要一世为人！

嘶哑的呐喊惊起满林桃花，纷扬的花雨中，锦儿怔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粉色罗裳已被泪水浸透。这场猝不及防的相逢，像野火燎过荒原，将鼠妖平静的岁月烧得面目全非。她忽然想起妖界流传的秘闻：当年九尾天狐为挚爱燃尽千年道行时，是否也这般痛彻心扉？

爱来时如惊雷劈开长夜，去时却似晨露蒸发无痕。此刻她终于懂得，最苦的不是求不得，而是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痴妄。桃林开始飘落残花，锦儿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恍然惊觉——原来心碎的声音，竟与花落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