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327章 苦果

那微妙的神态与眼神转瞬即逝，毒青古正殷勤地为佘大堂主戴上一顶顶高帽...这最后一顶又有何妨？真涯子虽瞥见这一幕，却不知毒青古与那朱馨多年前有过那么一段“非凡的交往”……

而当年朱馨与肥桦纠缠不清之时，在她朱馨眼中，佘勒不过是个窝囊废...那时的朱馨对佘勒呼来喝去，对方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谁曾想短短数年光景，朱馨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昔日蝼蚁竟已翻身为天。如今那个废物竟敢以下犯上！

此刻朱馨虽在佘勒威压下收敛锋芒，却仍不忘及时行乐，依旧纵情声色来者不拒。当年她处心积虑要除掉毒老鬼，又与其徒弟肥桦暧昧不清；而今在佘勒的威压下，竟打起这老骨头的主意...只是不知这干枯的老树，还能榨出几滴汁液？

当真涯子追踪二人离去后，朱馨似有所觉地望向密林。她目光在毒青古与佘勒消失处游移，闪动着纠结与挣扎，既忌惮佘勒的威势，又掂量着毒老鬼的能耐。虽然真涯子行动无声，但她那曾令佘勒所畏惧之术——凭借聚魂术的敏锐感知，她捕捉到一丝危险气息，最终她将媚眼投向北方天际——在佘勒的淫威下，连她最擅长的狐媚之术都黯然失色。

连此术都失了用武之地。在联想到肥桦的下场，她明白再多的逢迎与算计皆是徒劳。片刻犹豫后，朱馨决然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

山岗另一侧，真涯子望见二人弃官道而择小径。幽深小路两旁灌木丛生，深秋时节草木凋零，枯枝在风中瑟缩，虽天朗气清却平添肃杀。二人时而高声争论，时而低声细语，忽而切齿，忽而长叹，仿佛在撕扯着尘封的往事，最终在秋风中尽数飘散...

那二人絮絮叨叨的，无非是他们口中圣教的那些陈词滥调，无非是至今尚未实现伟大的复兴和壮志得酬。尽是些暗淡的旧事，尽是些陈年琐碎，翻来覆去无非是圣殿大业未竟的遗憾。真涯子对此毫无兴趣，索性听之任之，任他们自吹自擂、相互吹捧、感慨万千……他听得腻烦，竟不知不觉间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倒换取了片刻的耳根清净……

在那二人说得口干舌燥之时，浑然不觉间，日头已过正午。此时林间蝉鸣与二人聒噪交织，虫鸣唧唧吱吱如泣如诉，仿佛在为那二人的高谈阔论和无尽追忆伴奏，真涯子早已被这声音弄得困倦不堪，吵得他昏昏欲睡。然而，由于跟踪此二人，即便困倦难耐，也不能即刻入睡，只得强打精神作罢。真涯子望着路旁的野果，随手摘了一颗，用袖袍擦拭后，便啃了起来。待清凉入口，无需询问其酸甜，仅看那紧闭的仅剩一条缝的双眼，和龇牙咧嘴的模样，便知此果必定苦涩无比，难以言喻。

纵然那野果酸楚、苦涩…他仍将那苦果一口口咽下——人生不正亦是如此吗？再硬的饼也能泡软，再烫的粥也会放凉；再硬的棱角也会被岁月所磨平；再烫的锋芒也终将随着时间而冷却。岁月如风，卷着无声的花开花落；聚散如云，载着无痕的缘起缘灭。

百味人生，哪一味能逃得过？时光如沙，握不住也留不下，花开叶落皆是无声的告别。相遇是缘，别离亦是缘......

那两道身影在前方晃动，像秋风中盘旋的落叶，将真涯子的心绪也搅得纷纷扬扬。不知不觉已过两个时辰，申时的日头西斜，可那二人却似不知疲倦。

脚步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前方毫无倦意的二人，正如世间诸事，从来不由人意。那两道身影搅动秋风，卷起满地萧瑟，也终究拂乱了真涯子平静的步调…

他灼灼目光似要穿透二人脊背，直抵人心。却忽然惊觉：比起那孽障艾无言，眼前这二人倒显得不那么可憎。一个念头如惊雷炸响——所谓正邪之分，当真泾渭分明？那些自诩名门正派者，果真都光明磊落？就真都问心无愧？

若无深仇，何来恨意？同是血肉之躯，何必厚此薄彼？何必又非要个你死我活呢？肥桦若非欺师灭祖，毒青古怎会恨之入骨？佘大堂主若非受尽轻贱，又怎会铤而走险？这些诘问在真涯子心头翻涌，令他看透恩怨背后的因果。

看那二人精打细算的模样，不过是在正魔相争的棋盘上落子。可这世间珍宝，从来都是有缘者得之；而这世间高位，从来都是有德者居之。世人争名逐利，殊不知天地万物终将易主。百年之后，什么王图霸业，什么金山银海，什么骨肉至亲，不过都成过眼云烟。不过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所拥有的，从来都只是使用权，而非所有权——连这使用权也如流沙，终究要从指缝间溜走。

争什么？抢什么？青史留名者能有几人？多少英雄豪杰，终究化作黄土一抔。真涯子忽觉灵台清明，可一念及情之一字，复又陷入迷惘。原来这世间聚散，从来都是缘起则聚，缘尽则散；皆如云卷云舒——缘起之时，万水千山唯独见你；缘尽之际，人海茫茫目送你远去......

思绪飘忽间，前方骤然传来喧闹声。真涯子猛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跟着那二人来到了一处陌生镇甸。更令他心惊的是，那佘勒与毒青古的身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已是他下山以来第二次失手。——上一次跟丢目标...他不愿回想，更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可那画面却始终挥之不去。他不得不面对那个事实：当年那个从他眼前消失的黑衣人，正是他的授业恩师明镜道人。只是这铁证如山的事实，他始终不愿承认。

但今日这次不同！那二人分明是在他眼皮底下溜走的，全因他一时的失神而跟丢...真涯子懊恼地攥紧拳头，暗骂自己不长记性。当年就因分心吃过大亏，如今竟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