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91章 苦酒

真涯子走近那悬挂腊肉处，忽被下方厨房案板转角处，一棉布所盖之物所吸引，待掀开布帘，其上赫然摆放着足足两竹篓的卤味。揭开浸透油脂的防尘布，酱牛肉、猪蹄、猪拱嘴和口条层层叠叠，豆干等素卤点缀其间，浓郁卤香扑面而来。

他随手盛了一盘卤味，转身刚掀开门帘，便险些与正在偷窥的店小二撞个正着。你这厮在此鬼鬼祟祟作甚？小二叉腰喝道。真涯子剑眉微扬，朗笑道：来酒肆不喝酒，难不成还上香还愿？这话把那个看似机灵实则憨直的年轻伙计噎得满脸通红。

小二眼珠骨碌一转，想起方才自己如厕时掌柜正在酣睡…突然明白过来：想必是这位客官赶路饥渴难耐，见掌柜的于此间酣睡，饿极了便自己动手。他顿时涨红了脸，搓着手讪笑地支吾道：客官说笑了...真涯子本无意与之计较，又见这少年呆头呆脑，反倒起了逗弄之心。他故意沉下脸，将卤味盘重重一撂，汤汁四溅：谁与你说笑？

小二见状，慌忙扯下肩头抹布擦拭桌面，连连赔笑道：客官恕罪...小的有眼无珠，您还要什么下酒菜尽管吩咐。小的这就给您添酒…

见他虽略微木讷却知礼数，真涯子微怒顿消。正欲吩咐添酒时，坛中陈酿的醇香忽然钻入鼻尖——方才只顾琢磨这空荡诡异的酒肆和酣睡的掌柜，虽痛饮了一口，竟未留意这坛陈年佳酿的其中滋味。

酒香如丝，悄然钻入每个毛孔，又在鼻尖萦绕不散。这酒......话音未落，店小二已扬起得意的眉梢：客官先尝再说，说罢竟自顾自的替真涯子斟了满满一杯。真涯子瞧着对方眉飞色舞的模样，心中暗哂——自己尝遍天下美酒，岂会被这山野小店给唬住？

他瞥了眼满脸期待，神情却异常嘚瑟的店小二，执杯轻嗅。酒液刚沾唇，真涯子便猛然顿住了动作，不可思议这酒的味道，正撞见那神色嘚瑟的店小二，随即复又端起酒杯轻尝一口，待酒液入喉的刹那，瞳孔便猛地收缩。

那醇香与凛冽交织，在喉间化作一道火线，灼热却不呛喉，烈性中带着绵柔…真涯子难以置信地望向店小二，随即仰头一饮而尽。当真如抽刀断水般酣畅淋漓。好酒！三杯接连下肚，杯底叩桌声声催：再满上！

真涯子急唤添酒。店小二眉飞色舞，嘴角快咧到耳根：客官觉得如何？确是佳酿，只是...真涯子突然顿住，眉头拧成疙瘩，似有所觉却又难以言明。小二正暗自得意，想是客人正为酒中暗藏的百转千回而沉醉。

这可是掌柜秘酿的解千愁，从未有人不叹服。却见客人面色骤变，指尖死死扣住杯沿。

擦拭桌案时，小二忽觉异样。抬眼只见真涯子反复端详杯中酒，神色剧变间，竟霍然起身直盯着自己看，那眼中满是惊诧...

瓷杯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酒液在杯中晃出诡异的光晕，他盯着小二的眼神，活像见了鬼。店小二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后颈莫名窜起一股凉气:客官…您…

真涯子缓缓咽下最后一口酒，舌尖萦绕着绵长的辛酸与苦涩，似有说不尽的忧伤和诉不尽的惆怅在喉间徘徊。这滋味...竟如此熟悉？

店小二见状恢复了眉飞色舞：客官，此酒可还入得了口？这声询问却如石沉大海——他正沉浸在那似曾相识的滋味里，记忆却像隔了层薄纱。

客官可还满意？小二满脸堆笑地凑上前。

真涯子置若罔闻，眉头紧锁。记忆深处似有碎片在脑海翻涌——是玄极山脚的酒旗？狐族总坛的夜宴？白族荆棘岭的篝火？都不是。皆对不上这独特的醇香。轮回幻境中的琼浆？梵音幻境里的玉液？更非如此...越思越觉胸中郁结，越想越是心中烦闷，却不知这杯中之物，正是前世自己亲手封存的岁月，那书生青锋亲手所酿。

正于困惑烦闷间，忽听得鼾声骤停。那终日酣睡的掌柜翻了个身，含糊地问道：小六子，什么时辰了？刚过午时一刻。店小二应声答道。真涯子猛然回神，暗自诧异：这掌柜终日醉卧，倒比醒着的人更显逍遥。究竟是何方神圣？

真涯子正暗自思忖，忽见掌柜闻声翻身而起。原来方才那呼噜声的主人正侧卧在账台内侧的窄榻上酣睡。以真涯子的耳力，本不该错过此人踪迹，怎会不知有人在此安眠？只是心烦意乱，懒得理会罢了——一个陌生人的睡处，与他何干？

可此刻这酒——这醇厚的滋味与莫名的熟悉感，却勾起了久违的记忆，同时亦勾起了他的好奇。这醇厚中透着淡淡忧伤的滋味，夹杂着辛酸泪般的苦涩余韵，绝非寻常人能酿就。真涯子心头一震：此人究竟是谁？

究竟是何方神圣，能酿出这般令人回味无穷的佳酿？那酒香中暗藏的淡淡哀愁，夹杂着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凄楚，都在诉说着掌柜的不凡。

掌柜直起身子，揉着惺忪睡眼。他显然酣睡多时，醉眼朦胧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待他完全清醒，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那真涯子的错愕再难掩饰——虽睡眼惺忪，然而那剑眉星目间却依旧精光闪动，花白鬓角刻满着沧桑，高挺的鼻梁下，棱角分明的嘴唇泛着微红。虽已年过半百，皱纹爬满额头，可那熟悉的轮廓，分明就是当年的书呆子青锋！——纵使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皱纹，染白双鬓，真涯子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故人。

青锋？真涯子愕然凝视。对方被这灼热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缩了缩肩膀，迟疑道：客官...认得在下？

真涯子声音发颤道:你...你不是做官了吗？怎会...说着竟将眼前的酒坛朝前一推，似是欲问其酒的出处一般:你这酒……话未说完，那青锋倒是先愣住了。更令他震惊的是，眼前这位江湖侠客打扮的年轻人，竟能一语道破他埋藏多年的秘密。

就在真涯子心头剧震，断然没有料到这青锋放着官不当，竟难以置信地经营起酒肆来。更让他震惊的是这酒——谁会知道这酒，竟出自一个地方官之手？

青锋同样惊疑不定。辞官多年，身份早已无人知晓。但这酒的来历——除了贴身小厮小六子略知一二，外人绝无可能知晓。可眼前的年轻人，怎会一语便道破玄机？莫非...是小六子走漏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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