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83章 难言

真涯子顺着她的视线轻叹道：前世恩怨，今生情缘，因果轮回，尽刻于此。远远望去，那石面上流转的幽光仿佛正在诉说着她与青锋、传林之间的往事。传说每个魂灵在饮下孟婆汤前，都需在此看清前世因果，方能了断尘缘转世投胎。

话音未落，少女已攥紧他的衣袖，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陪我去看看……

云梦的声音虽轻若游丝，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此刻的她哪还有往日的清冷，倒像个少女央求着心上人同游一般。真涯子望着她微蹙的眉头，与她眼底的执念——既担忧她情丝难断，又不忍拒绝这最后的心愿。

真涯子终究还是应允道:好…就在他他点头之际，心中亦生出几分好奇。上次在轮回幻境中，他只见匆匆一瞥，未及细看传林与晨曦的别离，便错过了三生石上所记载的前世今生。

穿过迷离血雾，二人执手前行间，这殷红如血的曼珠沙华若隐若现。低头望着于二人脚边摇曳生姿的彼岸花，真涯子暗自祈愿：唯愿你魂归净土……

他悄悄凝视身侧人，却见她突然驻足回眸——云梦此刻方惊觉周遭景象:身后竟是一片光海，万千金莲在幽冥深处粲然绽放，莲心流转的七彩光晕驱散了地府阴寒。正中央那朵最为夺目，其光华如旭日破晓，照亮了她惊愕的容颜。

她轻抚心口，恍惚的心神逸出一声轻叹：原来...这便是莲花台……兰息轻吐间尽是震撼。

却见那金莲盛放处，佛光如利剑刺破幽冥，恍若地藏王菩萨手持金锡震开地狱之门。那掌中金珠绽放的光芒，不仅亮耀三千世界，连森罗地府都染上温暖色泽。云梦正出神之际，忽闻梵音袅袅：南无阿弥陀佛......

回首望去，月白袈裟的尊者踏莲而来，步步生辉。真涯子合十施礼时，三生石方向骤然泛起红光。那些纠缠三世的记忆残片，正如磁石般牵引着二人心神。

道场虽在，众生各异…那慈渡尊者轻叹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既已消弭念力，何故再生业障？云梦望向那尊者慈悲的面容，心头却泛起微澜——难道连最后的心愿都要被剥夺？

其眼底闪过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嗔意——竟连看一眼都不肯成全吗？

她将目光转向真涯子，眼中似有千言万语。那目光如针，刺得真涯子心头剧颤。霎时间，破碎记忆如潮涌来：陌生中却又透着无比熟悉的五一街市，心上人被市令及监市驱离时躲闪的身影，以及那监市粗暴的呵斥声......最痛的是记忆中自己竟束手无策，徒有那欲言又止的无奈！

此时她转头凝视真涯子的这道目光，其深邃如渊，眸光如诉……这眼神冷冽得让他心头一震，忽地忆起那些昔年被尘封到几乎被遗忘的画面：初冬时节，那里的天空，破晓极晚，她们起身甚早，常常冻得双手双脚直搓，北风凛冽，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似乎唯有正午阳光最强之时，才稍稍有那么一缕暖意，但她们彼此的心却是温暖的——能与心爱之人十指相扣紧紧相拥，即便寒冷些，又何妨…

思绪电转之间，真涯子，亦或是那青锋，亦或是那传林——他仍为昔日让她受委屈的瞬间而至今难以释怀——虽已过去多年，但这种无奈和心酸却如烙印般深深铭刻其五内：

为何当时没有替她出气而挺身而出？！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即便记忆残缺，那份悔恨却清晰如昨——纵使流血，也不该让挚爱受半分委屈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个落魄的自己，在生活的重压下渐渐消磨了血性。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最清晰的竟是爱人委屈的神情与自己无能为力的眼神。真涯子喉头发紧——为何当初没能挺身而出？莫非是青锋那厮落魄时磨尽了血性？还是那传林因生意的惨淡而竟为了斗米而折了腰？

残缺的记忆无法还原其真相，唯独那躲闪的身影与心疼的眼神，在真涯子脑海之中，久久挥之不去。

真涯子于恍惚间竟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梦境与现实。那恍若隔世的梦境碎片中，真涯子看见另一个自己——青衫落拓的书生，正狼狈地携着心上人仓皇逃离客栈。梦中他与心上人缱绻缠绵的客栈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既非寻常客栈，也不似普通酒肆，二人虽住的理所当然，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偏生在这暧昧时分，被个不是屋主的屋主前来叩门所惊扰。

在其不堪且略显狼狈的离开之际，他分明看见爱人眼中映出自己最为窘迫的模样：紧锁的眉峰，不堪的神色，皆因那碎银几两而折了腰……

她温柔地拉着他另寻住处，月光般的嗓音温柔地抚过他紧绷的脊背，轻轻抚慰道：今夜早知会有此遭，你没见我连那外衫都未曾褪下么。可这体贴反倒刺痛他那自尊爆表的心。曾几何时，那个叫青锋的书生不也因囊中羞涩而黯然神伤？莫非梦中这个窝囊废，正是当年的自己？

渐渐清晰的记忆，昔年的温柔更似利刃，剜开他结痂的旧伤——当年那个因盘缠短缺，于爱琴海附近的当铺前徘徊整日的书生，与此刻梦中窝囊的旅人渐渐重叠……

云梦哀求的目光忽然刺破梦境。真涯子望着拦在三生石前的慈渡尊者，喉间泛起铁锈味。那些本以为早被遗忘的记忆碎片，此刻竟如此的鲜活：掉漆的柜台，伙计斜睨的眼神，书生暗自思量着，欲将其腕间旧物悄然典当，只为博得她那惊喜交加的一瞬欢颜——岂料，尚未及典当，那腕间之物竟因故而遗失……

恍惚间，云梦央求的目光投向慈渡尊者。真涯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记忆片段灼得抬不起头——这究竟是往事还是幻象？为何看见尊者阻拦二人前往三生石，见到云梦委屈的神情时，心头会突然涌起这般撕心裂肺的痛？

灵台中骤然炸响的声音令他浑身战栗：那不是梦！是深埋在前世记忆里的，最不堪的夜晚……

那怎会是梦？正是被你称作为废物的书生青锋亲身之经历！冷汗浸透衣衫，前世种种如同潮水漫堤般涌来:无论昔年时运不济的穷困潦倒，还是命运多舛的无可奈何，人之一生，总有那些令人难以接受且不堪回首之往事，一切皆因——时也，运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