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79章 悲悯

真涯子劝解道：那只紧闭的左眼，大概是对红尘再无眷恋的解脱吧。话音未落，无名突然厉声喝道：休要诓骗老夫！那分明是不愿再见贫道的证明！声调陡变间，真涯子还未来得及宽慰，无名的泪水便已如决堤之水般倾泻而出——

真涯子刚要再行劝解，那无名已陷入癫狂的控诉。他嘶吼着云梦当年的誓言是如何如何的虚伪，如何用含情的右眼追逐着魔殿来袭之余孽，又如何与明镜道人暗通款曲。每句话都像淬毒的匕首，既刺向记忆中的幻影，又反噬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心——

说什么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誓言，转头却将目光投向魔殿之人；口口声声念着青锋，卦象里又与明镜道人纠缠不清。那始终睁着的右眼，莫非是看不够这些荒唐事？听着无名愈发尖锐的声线，看着他脸上悔恨交织又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神情，真涯子猛然醒悟：原来师伯始终被困在那只未瞑目的右眼里。

师伯莫非始终未能释怀......真涯子望着老人眼中翻涌的思绪，忽然明悟那夜天机卦象中不瞑的右眼，早已化作心魔啃噬着眼前这个骄傲的灵魂。若没有当年那场争执，云梦纵有千般业障，又怎会踏上那条不归路？

他本欲试图替无名解开这个死结，却不知正触到其最痛的旧伤。当提及那云梦下嫁魔殿的结局时，无名周身气息骤变，陡然迸发出狂虐的暴戾气息——这无异于往伤口上撒盐！但见方才还恍惚的眼神忽明忽暗，狂暴的威压如潮水般漫开。

真涯子暗道不妙——这番苦心开解竟成了催命符！此刻无名的眼中清明与混沌交替闪烁，枯槁的手背以及额角的青筋如毒蛇般游走。

师伯且听......

住口！无名袖袍卷起猛烈罡风，怒喝着打断道。其癫狂大笑间白发飞扬:你们这些虚伪之徒，贼佞宵小，莫不是还惦记着山人的宝贝？......癫狂的诘问一瞬间冻僵了真涯子的血液，他望着眼前状若疯魔的长辈，心底突然泛起寒意：纵然无心之过，终究还是在无意间触动了他那根最痛的神经。

无名嘶哑的尾音在石室炸开，震得真涯子连退三步。此刻他才惊觉，那些自以为是的劝慰，不过是在深渊边缘又推了一把……

却见那无名突然间双目赤红，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指着真涯子恶狠狠地道:你这魔教贼子休要聒噪！装模作样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冲着老夫的宝贝而来的吗？ 竟胆敢觊觎老夫的至宝？简直痴心妄想！

真涯子闻言，如遭雷击般呆立当场。方才那一瞬的清明中，他分明感受到同门师长的温情，转瞬间竟化作这般污蔑，竟被烙上了魔教的印记。解释？对一个神志错乱的老人而言，任何辩解都像雪落沸鼎般荒诞可笑。眼前这位师伯浑浊的瞳孔里，早已分不清敌友亲疏。

望着眼前这个为情所困数百载的可怜人，真涯子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怎能对师伯出手？可若不动武，对方怎会交出视若性命的珍宝——对于不知情者，那不过是云梦仙子的一滴泪珠，然而对于真涯子来说，却是解救若曦脱困之不可或缺之九幽冰莲。

可若要强行夺取冰莲......真涯子望着对方枯瘦的身躯，这位为情所困一生的前辈，此刻正如护崽的困兽般死死攥着那滴凝结的泪珠——在无名眼中，这哪里是什么天材地宝，分明是云梦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缕温度 ！

命运弄人莫过于此。正如无名师伯不会料到曾经的柔情万种岂会将自己改造成今日之疯癫，当年那段惊世之恋，任谁又能料到会演变成今日这般境地？就像此刻僵持的两人，一个为救挚爱不得不取莲，一个为守执念宁死不放。 真涯子也未曾想到此次寻访会陷入如此境地。凤羽法阵需要冰火双莲，但此刻夺取那冰莲，无异于摧毁眼前这风烛残年的老人最后一丝执念。

山风呜咽，卷着枯叶掠过石台，真涯子忽然释然。此行的本意是为解开云梦仙子的心结，如今前尘往事即已然明了，阴玉火莲之谜也已揭晓。或许，让这位饱经沧桑的长者守着那滴泪珠，才是最好的结局。

既然往事已明，何必再撕开老人血淋淋的伤疤？那所谓的九幽冰莲，不过是个痴心之人三百年来不肯醒来的梦。望着无名将那滴幽蓝色的眼泪紧贴心口的模样，他终是转身踏入暮色——或许开启那玄天无量法阵，本该另觅他法…

真涯子望着那无名癫狂之态，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心念电转间已拿定主意——与其在此纠缠，不如先回玄渊潭了结云梦之事。

万事随缘，道法自然，他强压下解救若曦的急切心绪，退后半步向无名深施一礼：弟子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望师伯珍重……

话音未落，身影已没入虚空。无名愣怔在原地，片刻后竟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好个滑头的小贼！虽胆大包天竟敢觊觎山人至宝，倒比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机灵多了！

莫非...他睥睨四方的神情忽然一滞，皱眉思索着是否在哪里教训过这个逃走的家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总觉得这逃走的青年修士似曾相识，记忆中隐约有个被自己痛殴的身影，偏生想不起具体情形。这团迷雾萦绕于心头，直叫他烦躁地抓挠着那满头的苍苍白发。

灵台迷雾重重，只恍惚地记得似乎确实暴揍过这么个人——当时刚好正赶上手痒.……

玄渊潭底寒雾缭绕，真涯子刚踏出虚空现身于冰棺之侧，还未来得及寻找云梦踪迹，忽觉背后一暖。云梦仙子竟从身后将他紧紧抱住，那双纤纤柔荑?从身后环抱而来，带着七日等待的颤栗:你终于回来了...七日等待恍如隔世，此刻重逢让她情难自禁。

云梦忽地将面庞紧贴于他后背，那战栗的嗓音中，满是化不开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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