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183章 生劫

那袭粉衣翩然而至，传林匆匆一瞥便要离开，却被一声清越的且慢绊住了脚步。裙裾翻飞间，女子已轻盈落在他面前，眼波流转处含笑施礼：公子何故行色匆匆？传林抬眼望去，只见对方面若三月桃花，笑意盈盈，眉梢眼角都漾着欢欣。

偏生自己心头正压着千斤重担，此刻正苦苦煎熬着。哪有闲情应对？当即拱手道：姑娘见谅，在下偶然途经此地……话音未落便匆匆离去，衣袂卷起几片残红。背影竟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桃儿怔在原地，她在妖界向来被众星捧月，粉颊渐渐烧了起来。她何曾受过这等冷落？妖界多少公子为博她一笑费尽心思，求一面而不可得。偏这人间书生竟视她如无物。越是得不到的越叫人惦记，越是捉摸不透的越惹人探究。她怎会知道，这场偶然邂逅，竟会让她在往后千年岁月里念念不忘。

这书生疏离的态度，反倒激起她前所未有的好奇。他望向自己时，眼底为何藏着化不开的苦楚？莫非......

此刻的桃儿已非单纯赌气。那书生望向她的眼神太过特别——没有痴迷，没有贪婪，只有深不见底的痛楚在翻涌。她轻抚发烫的脸颊，咬唇暗恼：好个装模作样的书呆子！本姑娘倒要看看你能清高到几时！

桃儿眸中闪过狡黠的光，真有意思！且看你究竟能装到什么程度。她捻诀隐去身形，悄然尾随传林回到狐族别苑，透过雕花窗棂，只见那书生在房中来回踱步，神情愈发焦灼。

桃儿不由掩唇轻笑，莫非那白晨曦不在？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且待我先会会这个呆子，若是个伪君子，正好臊一臊那姓白的......指尖缠绕着一缕桃香，她幻想着拆穿对方时白晨曦羞恼的模样，不由笑弯了眉眼。落日在檐角投下斑驳光影，将她的裙摆染成绯色……

此刻的桃儿尚未察觉，自己早已被那春心撩拨得难以自持，坠入情网。数月前与那书生初遇时的惊鸿一瞥，那张清俊的面容便如烙印般深深烙在了她心头。除了一见钟情这个解释，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若她此刻没有鬼使神差地踱至那间屋子的窗下，或许就不会情根深种，这份痴恋就不会化作千年情劫......她嘴上说着要戏弄白晨曦和书生传林，实则只想多看那不解风情的书呆子一眼——他凭什么对本姑娘视若无睹？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棂，却透过缝隙看见了令人震惊的一幕：那书生竟在独自垂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堂堂七尺男儿，怎的这般没出息？好个没出息的呆子啊！她险些惊呼出声，慌忙掩住险些惊叫的朱唇。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此刻的书生根本听不见任何声响——极度的悲伤早已将他与外界隔绝，耳边只剩耳鸣嗡嗡作响。

胸腔里翻涌着苦涩与痛楚，恐惧与不安如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此刻纵使雷声轰鸣也穿不透书生筑起的悲恸高墙。他整个人仿佛沉在苦海深处，唯有胸腔里那剧痛在嘶吼。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倒叫窗外的桃儿揪起了心：究竟发生何事？白晨曦人呢？

桃儿望着书生憔悴不堪的面容，满腹狐疑：前几日还见他们如胶似漆，还蜜里调油呢！那个甜蜜劲儿……都能刮下二两蜜糖来，眼波流转间都能淌出糖丝来。那般浓情蜜意，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能恩爱八辈子。桃儿原以为此生无望，自己再无机会。如今看来......

一个念头如烟花般在心头炸开：莫非两人劳燕分飞，分道扬镳了吗？

这个念头让桃儿心头涌起一阵窃喜。屋内不见白晨曦的身影，书生又如此悲痛欲绝，种种迹象都印证着她的猜想。这猜测让她既雀跃又莫名酸楚。指尖无意识绞着衣带，她对着窗内人影轻嗔：那般庸脂俗粉有什么好？

此刻这桃儿既为即将到来的机会暗自雀跃，又对书生的遭遇假惺惺地表示同情：她究竟有什么好的呢？至于吗？别难过……让那个姓白的走得远远的，且让她去，自有本姑娘来疼你……

她全然不知，若非传林担忧凤儿安危，自己恐怕连见证他与晨曦分离的机会都没有。此刻却误以为二人情路生变，正暗自庆幸这份天赐良缘。忽闻书生一声长叹：罢了！本非薄幸之人，偏作欺心之事；原非负心之辈，偏行违心之举！不愿违初心，终成薄情郎……

纵使世人唾骂。纵然千夫所指，万物皆可弃，这颗真心谁人知？终有云开见月时…终有一日，定叫这天下人皆知，这传林究竟是何等样人物。

话音刚落，桃儿瞪圆了双眼，这番话如惊雷炸响，令她心头为之一震：这书生竟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思？而且还藏着如此锥心的痛楚！他眉宇间凝结的凄楚神情，该是何等刻骨的爱与悔？那单薄身躯里，又埋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正思忖间，只见那传林拔开酒塞仰头痛饮——更令人瞠目的是，这文弱书生竟如江湖豪客般，转眼间数碗烈酒已下肚。桃儿惊得目瞪口呆，这文弱书生哪来这般海量？只见他连尽数碗，喉结滚动间酒液淋漓，将青衫浸得斑驳。酒入愁肠，那双星眸愈发黯淡，那眉宇间的郁结却愈发深重。他忽而击节长吟：

世有晨曦青丘女，翩翩临凡罗丝桥。

尚无传林仕宦途，数番风雨赴科诏。

只因前世情未尽，不期而遇梦都道。

爱至浓时碎碎念，征鸿过尽念奴娇。

博学广知终难悟，苦思冥想怨天高。

万语千言道不尽，痴心难改泪滔滔。

年华易逝卿先去，星火燎原雨潇潇。

剑胆琴心仍犹在，天若有情天亦老。

酒坛砰然坠地，碎瓷如他眼底迸裂的星光一般，闪烁着令人心碎的光芒……他踉跄着，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又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倒下:

心病还须心药医，惊鸿照影罗丝溪。

前世情丝今又系，南徐巷口暮云低。

相思蚀骨成痼疾，雁字回时泪满衣。

碧海云天终无计，相思几两不可欺。

万语凝噎喉间锁，痴心焚尽化春泥。

白首岂是雪可替？南国春深草萋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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