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的时候开始,或者说,从我有清晰的记忆开始,我就无法理解“感情”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种课本上不会记载的东西。我常常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那些被父母牵着手走过的孩子。他们笑着,闹着,有时哭泣,也会被温柔地安抚。
大人们说,那是家庭,是亲情。我观察着,记录着这些互动的模式:微笑的弧度,拥抱的力度,安慰时的语调频率……但我始终不明白,驱动这些固定模式的内在是什么。
而我所在的这个空间,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大多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墙壁是冷的,家具是静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一种透明的、无声的介质。我的世界由精确的知识、清晰的逻辑和绝对的寂静构成。
“真不愧是我们家的七音,学什么都快。”
这个生物学和法律意义上被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偶尔会出现在这样的寂静里。他的称赞总是伴随着一种审视般的目光,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心雕琢的作品的性能。他的话语是肯定的,但那种肯定,与我观察到的、窗外父亲将孩子举高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截然不同。
书上的内容,对我来说确实很简单。文字、公式、图表,只要看过一遍,闭上眼睛就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复现,像调取存储完好的数据。理解了原理,便能自然而然地推导、应用。这种能力让我早早地跳过了同龄人需要反复练习的阶段。
因此,外界给了我一个标签——“天才”。
我并不理解这个词汇带来的全部含义。它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或是某种奇特的绝缘体。当这个词被冠在我头上时,我看到的往往是老师们复杂的眼神,同学们悄然拉开的距离,以及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更加频繁地安排各种更富挑战性的学习项目。它似乎并没有带来温暖的联系,反而使我更加远离了我隐隐向往的、窗外那个看似嘈杂却充满生机的世界。
我向往的,其实是窗外那种有着不确定性的生活。我渴望的,或许是被称为正常的人生轨迹。而我最深处所希求的……大概是能称之为朋友和家人的存在,是那种不仅仅基于血缘或称号,而是基于某种……我所渴望的东西所产生的联结。
“这是我为你特别申请下来的独立实验室。校方和资助方都很认可你的潜力,否则这种资源很难向一个学生开放。”
那个带着我长大的男人,在我升入高中后不久,指着那间整洁、空旷、充满仪器冷光的房间对我说。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达成目标的满意,仿佛为我铺设好了最符合天才身份的道路。
其实,比起拥有一个专属的、可以尽情探索未知的实验室,那一刻,我心中模糊升起的念头是我更想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在放学后被父母问一句“今天过得怎么样”,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但我知道,这种话不可能说出口。那不符合“春日七音”应有的逻辑和效率。
而我真正的父亲,那个赋予我姓氏和一半基因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久到他的面容在我那本该精准无误的记忆里,竟然变得模糊、失真,像一张曝光过度的旧照片。这很奇怪,我能记住复杂的分子式,能背诵冗长的文献,为什么偏偏会逐渐忘掉一个理应重要的生物学关联体的具体样貌?这种遗忘本身,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困惑。
滴答,滴答。
实验用的试剂,在精密仪器控制下,以恒定的速度滴入反应皿。色彩发生变化,沉淀生成,气体逸出……每一个步骤都遵循着既定的物理和化学法则。观察,记录,分析,推导,验证。结论就是结论,不会因为我的期盼或恐惧而改变。成功或失败,数据都坦然地呈现那里。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我逐渐沉浸于实验的原因。它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不会用我无法理解的情感逻辑伤害我,也不会给我贴上令人孤独的标签。
只要我回到那里,仪器、试剂、待解的问题,都会在那里安静地等待。这是一种可控的、确定的、纯粹的关系。我与我的实验,构成了一个稳定而封闭的宇宙。
当我因为一次实验意外,误打误撞地踏入那个光怪陆离的数码世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战栗的兴奋感攫住了我。这里的一切都不同!数据构成生命,规则直观显现,进化有迹可循。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数码兽们,没有人类社会的复杂标签。没有人在乎我是春日家的天才还是那个孤僻的女孩。它们看待我,仅仅因为我是“我”,一个闯入它们世界的、特别的人类。
在这里,我遇到了豆丁兽,后来的V仔兽。它单纯,热情,依赖我,也会闹别扭。与它相处,不需要套用任何我从书上看来的人际模板。我们可以一起探索,一起面对危险,我可以研究它,它也可以单纯地喜欢或讨厌我的某些决定。我们之间形成的纽带,虽然依旧难以用感情这个混沌的词汇来完全界定,但它确确实实存在,并且让我感到……我不再是那座寂静房屋内上唯一的存在,让我....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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