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窗外,卖雄黄酒和艾草的小贩把嗓子喊破了音,混杂着孩童追逐打闹的尖叫,像是一锅煮沸了的烂粥,隔着薄薄的窗户纸往屋里灌。
这凡俗的烟火气,此刻在张玄远听来,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沉闷且遥远。
正午,烈日当空。
屋内的温度已经攀升到了顶点,那盆早就熄灭的炭火仿佛还在死灰复燃,烤得空气都扭曲起来。
张玄远盘膝坐在床板上,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潮红,像是刚从滚水中捞出来的虾子。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枚带着云纹的望月丹。
“五月初五,端午正阳。”
张玄远低声念叨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磨砂纸。
他没给自己留犹豫的时间,仰头,手腕一翻,那枚承载着两代人算计与性命的丹药滚入喉管。
没有想象中的清凉,只有一道炸裂的火线。
那火线顺着食道一路烧下去,落入丹田的瞬间,轰然炸开。
“唔——!”
张玄远猛地弓起腰,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扔进油锅的活虾,痉挛着蜷缩成一团。
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变了调的闷哼,却被他死死咬住的布团堵在嘴里。
不是被刀割的锐痛,而是仿佛有一万只蚂蚁钻进了骨髓,拿着钝锯子在一点点锯开他的经脉。
原本只有练气六层的细窄经脉,此刻被狂暴的药力强行撑开。
那些经年累月积攒在体内的杂质和淤堵,在这股霸道的力量面前成了被冲垮的堤坝。
经脉寸寸崩裂,又在药力中艰难重组。
张玄远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血红。
他仿佛看见了四伯那张皱巴巴的脸在火盆里对他笑,看见了姑姑张寒烟那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看见了上辈子在这个瓶颈前撞得头破血流、最终沦为家族弃子的自己。
“老子……不做废柴。”
这个念头像是暴风雨中唯一的一根桅杆,死死钉在他的灵台之上。
汗水混着黑色的污血从毛孔里渗出来,瞬间浸透了身下的被褥,腥臭味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这一熬,便是整整三个时辰。
当日头西斜,最后一丝燥热的阳光从窗棂上退去时,那股在体内肆虐的洪流终于慢慢平息,化作一泓醇厚粘稠的液态灵力,汇入丹田气海。
那个原本干涸的小水洼,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方深不见底的寒潭。
张玄远缓缓睁开眼。
世界变了。
窗外苍蝇翅膀震动的频率,隔壁房客打呼噜的节奏,甚至楼下掌柜算盘珠子碰撞的微响,此刻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筑基。
一步登天,仙凡两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覆盖着一层厚厚黑泥的身体,嘴角扯动,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狞笑。
这身皮囊,总算是换了。
半个月后,芦山,张家驻地。
张玄远回山的消息并没有大张旗鼓,甚至连正门都没走,而是趁着夜色从后山的隐秘小径摸上来的。
直到他站在自家那间破败的小院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
院子里的杂草被人拔得干干净净,石桌上还放着一簸箕正在晾晒的灵谷。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墙角,对着那株快要枯死的葡萄藤发呆。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
“远……远叔?”
青禅手里的水瓢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小姑娘瘦了很多,原本圆润的下巴变得尖尖的,眼窝深陷,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张玄远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风扑过来,紧接着怀里就撞进了一具温热却颤抖的身躯。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青禅死死抓着张玄远的衣袖,指节用力到泛白,像是要把这布料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她没敢大声哭,只是把脸埋在张玄远那件带着尘土味的粗布衣襟里,压抑的呜咽声闷闷地传出来,一下一下撞着张玄远的胸口。
这半个月,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过的。
族里都在传,远少爷拿着家底跑了,或者死在外面了。
那些原本就势利的旁支亲戚,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丧家之犬。
张玄远垂着手,僵硬了一瞬,随后慢慢抬起,在那颗乱糟糟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行了,多大的人了,也不怕把鼻涕蹭我身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股以前从未有过的定力,“我没死,天王老子也收不走我。”
青禅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
她抽噎着,想松开手又不敢,生怕一松手眼前这人就变成了幻影。
“去烧水。”张玄远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顺手替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这一路又是泥又是汗的,臭得我自己都嫌弃。洗干净了,还得去见族长。”
听到“族长”二字,青禅的眼神亮了一下。
在这个家里,能去见族长,就意味着有了身份,有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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