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悬停在半空的火光并没有维持太久。
滋啦一声轻响,传音符燃尽后的灰烬落在了张玄远的手背上,烫出一个极小的红点。
只有两个字:速来。
字迹潦草得像是鸡爪子刨出来的,完全没了往日里那一笔一划的端方。
张玄远甚至没来得及把那把沾满泥土的精铁长刀收进储物袋,转身就往山腰跑。
左腿还有些瘸,那是昨天跪在地上清理墓穴时留下的淤青,但这会儿顾不上疼了。
从族墓到四伯的洞府只有两里山路,平日里要走一刻钟,今天张玄远只用了半盏茶。
推开石门的时候,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中药味混合着老人特有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像是走进了一口放了很久的棺材。
洞府里空荡荡的。
原本摆满了书架的《千机阵图》和各色典籍早就卖空了,连那个平时用来煮茶的紫砂壶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张光秃秃的石床,和那张掉了漆的木桌。
为了那一颗筑基丹,四伯把自己这就连棺材本都给掏干净了。
“来了?”
四伯张孟龙靠在床头,身上盖着那床洗得发白的棉被。
看到老人的第一眼,张玄远的心就猛地往下一沉,像是被系了块大石头直接坠进了冰窟窿。
太红了。
四伯那张原本蜡黄枯槁的脸上,此刻竟然泛着两团诡异的潮红,眼睛亮得惊人,连平日里那种浑浊的老态都消失不见,整个人精神得像是刚刚突破了境界。
回光返照。
那盏快要烧干的油灯,正在压榨灯芯里最后的一滴油,爆发出最后的光亮。
“四伯。”张玄远走到床边,想伸手去扶,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怕身上刚从墓地带回来的阴气冲撞了老人。
“坐,别在那杵着。”张孟龙指了指床边的石凳,声音不再像那两片破瓦片摩擦,反而透着一股奇异的轻快,“寒烟那丫头,药力化开了吗?”
“刚进去第二天,还没动静。”张玄远坐下来,把手里的刀立在腿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没动静就是好动静。”张孟龙笑了笑,那笑容扯动了脸上被酸液腐蚀的伤疤,却显得异常慈祥,“只要没炸炉,就有希望。”
他又喘了两口气,胸腔里像是有一把漏风的风箱在呼哧作响。
“远儿啊。”
“我在。”
张孟龙费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哆哆嗦嗦地递过来。
布包很旧,上面还打着补丁,边角磨损得厉害。
“这里头,是小石头的命牌,还有老头子我私藏的几块灵石。”
小石头是四伯唯一的孙子,今年刚满六岁。
四伯的儿子早年在一次兽潮里尸骨无存,儿媳妇改嫁跑了,就剩下这一根独苗。
张玄远接过布包,入手很轻,却烫得手心发麻。
“前几天测过了,五行杂灵根,比你强点,但也强不到哪去。”张孟龙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又释然,“我本来不想让他修仙的。但这世道……凡人死得更快。”
老人一把抓住了张玄远的手腕。
那只手干枯如鸡爪,力气却大得惊人,指甲深深陷进了张玄远的肉里。
“远儿,这一代里,你虽然资质最差,但你心最硬,脑子最活。”
张孟龙盯着张玄远的眼睛,那目光像是两把锥子,要直接扎进他的脑仁里,“老十五死的时候,你是把他踹出去当诱饵了吧?别急着否认,我都看见了。”
张玄远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没说话。
“做得对。”四伯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要是你当时犹豫了,咱们那天都得死在蚁巢里。这家族啊,好人太多了,得有个能下狠手的坏人撑着,才不至于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小石头……我交给你了。”
“别让他学阵法,那玩意儿费脑子,还不长命。让他学门手艺,哪怕是去种灵谷呢,只要能活下去,别断了张家的香火……”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两团诡异的红晕开始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灰败。
“四伯,我记住了。”张玄远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只要我有口饭吃,小石头就饿不死。”
“好……好……”
张孟龙松开了手,身体缓缓向下滑落。
他的目光越过张玄远的肩膀,看向了洞府那黑漆漆的顶端,眼神开始涣散。
“那块红石头……是个好东西……”
“远儿,你……你能走得比我们都远……”
最后那个“远”字还没完全吐出来,那口一直提着的气,散了。
那双浑浊的眼睛还睁着,似乎还想再看一眼这个让他操碎了心的家族,但瞳孔里那点微弱的光亮,终究是彻底熄灭了。
洞府里静得吓人。
只有洞顶偶尔滴落的水珠,“嗒”的一声砸在地面上。
张玄远没有动,也没有哭。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保持着那个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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