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缝里透出来的光,昏黄且带着股子发霉的油脂味。
张玄远没再多看那堆像是被狗啃过的破烂一眼,转身走出了这间临时赁下的静室。
外面的空气里混着大梁城特有的烟尘气,呛入肺管子,反倒让人觉得踏实。
袖子里的储物袋沉甸甸坠着。
七千灵石。
这是那堆跟了他好些年的十三件三阶法器,外加那堆杂七杂八的矿石换回来的最后身价。
为了这点钱,他刚才在那个只有半张脸好肉的黑市鬼佬面前,足足磨了半个时辰的嘴皮子,连那把崩了口的赤铜飞剑都被对方挑剔得一文不值,最后还是搭了两张火球符才算成了交。
虽然比预想的八千少了一千,但够了。
这笔钱填进窟窿里,至少未来半年的族人月供有了着落,回程那艘喝油如喝水的毒龙舟也能喂饱。
张玄远摸了摸袖口,指尖蹭过那粗糙的布料,紧绷了一整晚的脊梁骨终于松了几分。
那种被掏空了内脏又重新填满稻草的虚假充实感,让他那张终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极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哪怕只是嘴角极淡的一撇,转瞬即逝。
既然兜里有了余钱,腰杆子自然就硬了些。
但这份轻松没维持多久,就被一阵沉闷如雷的钟声碾碎了。
咚——
钟声是从城外三十里的青玄宗驻地传来的,声波激荡,连大梁城坊市上空的护罩都泛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涟漪。
那是召集令。
半个时辰后,青玄宗临时驻扎的营盘校场。
气氛凝重得像是一块被冻硬的生铁。
九位紫府修士一字排开,身后是整整一百名身穿制式法袍的筑基弟子。
这么一股力量聚在一起,光是那无意间散溢出来的灵压,就把校场周围的野草压得贴紧了地皮,连只虫子都不敢叫唤。
张玄远站在客卿长老的位置,眼皮微垂,看似在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实则余光把场上的局势扫了个遍。
站在最前面那座高台上的,是陆红娘。
这位青玄宗的金丹老祖今日没穿往日那种繁复华丽的宫装,而是一身紧窄利落的暗红软甲,长发高高束起,用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兽骨簪子定住。
她那张脸冷得像冰,眼神里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慵懒,只有一股子要把天捅个窟窿的狠劲。
这次围剿归元峰那头五阶妖兽铁背苍猿,不仅是为了夺那一截五阶灵脉,更是青玄宗在赌命。
赢了,这虞国南部还是人族的天下;输了,大家伙儿就只能卷铺盖去当散修。
“此战,不退。”
陆红娘的声音不大,也不激昂,平平淡淡四个字,却像是四根钉子,死死钉在每个人天灵盖上。
没有多余的动员,也没有许诺什么好处。
到了这个份上,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最后的一搏。
张玄远的目光稍稍往左偏了偏。
那里站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袁燕来。
这位来自玄素宗的流放金丹,穿了一身极其扎眼的翠绿罗裙,手里捏着把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她明明是在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恰到好处,可那双眸子里却是一片阴郁的死灰。
她是被逼上这艘贼船的。
想回玄素宗,想洗去身上的罪名,她就需要足够的功勋和资源。
铁背苍猿的妖丹,或者是那条灵脉分润的一杯羹,就是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似是察觉到了张玄远的目光,袁燕来那把折扇微微一顿,那双透着算计与愤懑的眼睛斜斜地扫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像是要把人拆吃入腹的凶光。
张玄远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不与这疯婆子对视。
这时候招惹一个想搏命的金丹,那是嫌命长。
“出发。”
随着陆红娘一声令下,数艘百丈长的战舟破开云层,如巨鲸吞水般缓缓下压。
寒烟就在张玄远身侧不远。
上船前,她脚步停了一下,回头往灵井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风把她鬓角的乱发吹得贴在脸上,遮住了半只眼睛,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但张玄远看见她的手。
那只手死死攥着那把刚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三才玄冰剑”,指节用力到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她在怕。
也该怕。
紫府初期在这种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上,也不过是稍大一点的炮灰。
“护好自己。”张玄远走过她身边时,没头没尾地扔了一句,甚至连脚步都没停。
寒烟身子一颤,那只握剑的手慢慢松开了一些,又重新握紧,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僵硬的死劲,而是一种决绝的稳定。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跟上了队伍,踏上了那艘即将驶向修罗场的战舟。
归元峰距离大梁城不过千里,对于全速行进的战舟群而言,不过是盏茶功夫。
当那座如利剑般直插云霄的黑色巨峰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一股蛮荒凶戾的气息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撞得战舟护盾嗡嗡作响。
山巅之上,妖云滚滚,隐约可见一头如山岳般庞大的巨猿虚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两盏血红的灯笼在黑雾中亮起,那是五阶妖兽的眼睛。
吼——
一声咆哮震碎了漫天流云,声浪如实质般狠狠撞在战舟群上。
船身剧烈摇晃,几个修为稍弱的筑基弟子当场脸色煞白,险些跌坐。
陆红娘站在旗舰的最前端,面对这毁天灭地的兽威,她那身暗红软甲上猛地爆起一团刺目的金光,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剑,死死锁定了那团妖云。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真正的厮杀,就在这一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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