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巴掌大的雷光盾终究没碎,只是在热浪冲击下发出类似于蜂群暴动的“嗡嗡”声,听得人牙根发酸。
张玄远的手腕有些僵硬,掌心全是腻乎乎的汗。
他没敢撤力,眼角的余光瞥见身侧那道青色的身影。
青禅老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飘逸,她脚下的绣鞋深陷在泥土里,指尖掐出的法诀快得只剩残影。
一道淡蓝色的水幕如同巨大的锅盖,死死扣在那道狂暴的火柱上。
水火相激,并没有发出预想中的爆炸声,反而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嗤嗤”声,像是有无数条毒蛇在同时吐信。
“落!”
魏宗旬嘶哑的嗓音破开热浪传来。
随着这一声暴喝,那尊早就悬在半空的青铜巨鼎轰然坠落。
这口名为“镇山”的三阶下品法器,是张玄远咬着牙从库房里搬出来的老古董。
此刻,巨鼎底部的阵纹依次亮起,像是一张贪婪的大嘴,一口将那喷涌的地火吞了进去。
咚——
一声闷响,地皮跟着抖了三抖。
那一刻,张玄远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紧接着,巨鼎表面的赤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温润的暗光。
原本躁动的地气像是被扼住了咽喉,顺着预设的八个风口,驯服地缓缓流淌。
成了。
魏宗旬整个人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滚烫的碎石堆上。
他伸手抚摸着还带着余温的鼎身,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又极快地黯淡下去。
那是匠人看着自己最后一件得意之作,即将易主时的不舍。
张玄远缓了一口气,将雷光盾收回怀里,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才后知后觉地爬上脊背。
但他没让自己歇着,几步走到魏宗旬面前,双手递过一只沉甸甸的储物袋。
“魏老,这是一千五百块灵石,您点点。”
魏宗旬抬起眼皮,看了看那个鼓囊囊的袋子,又看了看张玄远。
这笔钱,对于如今的张家来说,不仅是伤筋动骨,简直是剜肉。
魏宗旬接过袋子,并没有像市井商贾那样急着探查,只是在手里掂了掂,嘴角扯出一个干瘪的笑:“张家主是个讲究人。这‘九宫引火阵’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阵,但哪怕老夫坐化了,这地火也能保你张家百年不熄。”
“借您吉言。”张玄远拱手,语气诚恳。
这不仅仅是一场交易。
这三年,魏宗旬吃住在天台峰,几乎把自己半辈子的阵道经验都揉进了这片山水里。
这一千五百灵石,买的不止是阵法,还有这位老阵师最后的体面。
送走魏宗旬时,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张玄远回到书房,连口热茶都还没来得及喝,张思泓就神色匆匆地推门进来。
“远叔,黑山那边来人了。”
张思泓手里捏着一封信,信封上没有复杂的火漆,只盖了一个有些模糊的私人印章——“梁”。
张玄远接过信,信纸很薄,透着一股陈旧的墨味。
展开一看,字迹苍劲,却透着一股子力不从心的枯涩,好几处笔锋都在末尾微微发颤,像是写字的人正在极力压制着某种痛苦。
信很短,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寒暄,开篇就是一句:“老夫大限将至。”
张玄远的手指在桌案上无意识地叩击起来,笃、笃、笃。
节奏从最初的散漫,逐渐变得急促而沉重。
黑山梁老祖,紫府初期修士,也是这东南地界上出了名的“硬骨头”。
早些年金岚道人想招揽他做客卿,被他一句“老狗守家,不远游”给顶了回去。
这么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人物,如今却给张家来了这么一封信。
信里没提什么具体的条件,只说邀张玄远去黑山一叙,有些“身后事”想托付。
“远叔,这……”张思泓站在一旁,手里捧着几卷刚翻出来的旧档,喉头滚动了一下,“梁老祖膝下无子,唯一的那个徒弟三年前也死在了妖兽潮里。他这时候找咱们,怕是……”
“怕是个烫手山芋。”张玄远接过了话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托孤。
这两个字的分量,比刚才那口地火还要沉。
如果是单纯的送好处,梁老祖大可以把遗产留给苏家或者青玄宗,换取他们对黑山一脉凡人的庇护。
但他偏偏找上了刚冒头、根基还不稳的张家。
这是看中了张玄远的“穷”,也看中了张玄远为了家族敢拼命的那股子狠劲。
张玄远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那幅《台城郡势力图》前。
地图上的墨迹还很新。
代表张家的位置上,已经被朱笔圈出了一块新的地盘——那是刚刚打通地火脉的天台峰。
往北是如日中天的苏家,往西是虎视眈眈的青玄宗。
黑山夹在中间,像是一块没人敢轻易下嘴,又谁都想咬一口的肥肉。
“思泓,你去库房挑两株五百年的血参,再把上次从万妖林带回来的那块‘养魂木’包好。”张玄远的目光在地图上黑山的位置停留了许久,终于转过身,袖口拂过桌角那只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望月果玉盒。
“远叔,您真要去?”张思泓有些急了,“万一是个局……”
“是不是局,都得去。”
张玄远将那封信折好,塞进怀里贴身放着。
梁老祖既然把信送到了,这就是阳谋。
如果不去,等到老头子一蹬腿,黑山大乱,那帮如狼似虎的势力瓜分完黑山,下一个转头要对付的就是张家。
唇亡齿寒的道理,不用挂在嘴边,这世道会教你认。
“备车,去黑山。”
张玄远推开窗,清晨的冷风灌进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体内的灵力如同一条蛰伏的大河,正缓慢而有力地冲刷着经脉。
这次开辟火眼,借着那股子天地初开的阳煞之气,他那卡在筑基九层巅峰的瓶颈,竟然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这趟黑山之行,怕是比挖地火还要凶险。
但有些路,哪怕前面是刀山,也得硬着头皮踩过去。
马车辚辚,碾过清晨沾满露水的石板路,朝着黑山方向疾驰而去。
张玄远闭目养神,调整着呼吸,试图将那一丝即将满溢的灵力波动压回丹田深处。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在那座阴云缭绕的黑山深处,有一双浑浊却毒辣的眼睛,正等着剥开他所有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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