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狼烟终究是熄了,就像柳家大院那场火,烧得再旺,落到这绵延的芦山脚下,也不过是一捧没人惦记的黑灰。
日子还得过,地还得种。
距离那晚捡回柳青禅,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
张玄远直起腰,随手将那把磨得锃亮的灵锄杵在田埂上,日头偏西,将这三十亩黄芽草田染得一片金红。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进脖子里,蛰得皮肤有些发痒,他抬起满是泥土的手背蹭了蹭,目光却并未在那几株长势喜人的灵草上停留,而是死死锁定了田埂尽头那个正在疯跑的小小身影。
那是柳青禅。
这丫头换了一身张玄远改过的旧道袍,袖口挽得老高,露出一截像藕节似的白嫩小臂。
她正追着一只五彩斑斓的灵蝶撒欢,脚下的步法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可言,若是让族里的传功长老看见,定要骂一句“朽木不可雕”。
但在张玄远眼里,这哪里是朽木,这分明是一块烫得能把手掌心燎起泡的烙铁。
“这步频……不对劲。”
张玄远眯起眼,瞳孔微微收缩。
那灵蝶是低阶妖虫,虽无攻击力,但这忽上忽下的闪避速度,寻常成年壮汉都未必摸得到边。
可柳青禅每一次起落,脚尖点在松软的泥土上竟然没有留下半点脚印,身形轻盈得像是一片被风卷起的柳絮,每一次转折都恰好卡在灵蝶变向的前一瞬。
“青禅,过来。”
张玄远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也没掺杂灵力。
远处那道身影猛地一顿,那是身体在极速奔跑中强行刹车的惯性。
她几乎是瞬间调转了方向,像只归巢的小乳燕,带着一阵呼呼的风声直直撞进了张玄远怀里。
“远叔!”
小丫头仰起脸,脑门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原本苍白的小脸此刻红扑扑的,那双曾经盛满恐惧的大眼睛里,如今只剩下没心没肺的笑意,“抓到了!我抓到了!”
她献宝似的摊开脏兮兮的手心,那只灵蝶正可怜兮兮地趴在里面,翅膀还在微微颤动,显然是被那一缕气机给震晕了。
张玄远没有看那只蝴蝶,他一把扣住了柳青禅的手腕。
指尖搭上脉门的瞬间,他体内那一丝属于练气六层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仅仅是一触即收。
张玄远的手指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弹开。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两下,喉咙有些发干。
经脉宽阔如江河,内息奔涌如汞浆,那股精纯至极的先天真气在她的经络里欢快流淌,竟已有了几分生生不息的韵味。
先天四层。
一个月。
仅仅是照着那本他在地摊上淘来的大路货《长春功》凡俗篇练了一个月,甚至没有用过一块灵石,没有吃过一颗丹药,仅仅是喝了点带有微末灵气的井水,吃了点灵田里伴生的野菜。
这特么是什么鬼道理?
张玄远上辈子在这个年纪,还在为了感应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感,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
就算是族里那位号称“百年一遇”的天才堂兄张孟凌,从开始习武到踏入先天四层,也在药浴里泡了整整三年。
“远叔?”
柳青禅察觉到了张玄远的异样,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灵蝶往身后藏了藏,“我是不是……闯祸了?我不抓了,这就放了它。”
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贪玩耽误了给药田除草。
张玄远看着她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心里的滋味复杂得像是一锅煮烂了的杂碎汤。
欣慰吗?
当然。
在这吃人的修仙界,自家养的崽子本事大,那是活命的本钱。
可更多的,是一股顺着脊梁骨往上窜的寒意。
若是双灵根,那是家族的栋梁;若是异灵根,那是宗门的种子。
可若是传说中的天灵根……
张玄远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幅画面。
那是他刚重生不久时听闻的惨剧,隔壁赵家出了个变异雷灵根的麒麟儿,消息走漏,赵家全族三百口被邪修屠了个干干净净,那孩子被炼成了人傀,连灵魂都被抽出来点了天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现在的张家,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破茅草屋,哪里藏得住这么一条还没长出爪牙的幼龙?
“远叔,我饿了。”
柳青禅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胆子又大了起来,身子往前一扑,整个人挂在张玄远的大腿上,把那一脸的泥印子全蹭在了张玄远的长衫下摆上,“今晚吃啥?我要吃那个带肉的饼。”
她哪里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在脑子里预演了十七八种带着她亡命天涯的路线。
张玄远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那些惊悚的画面压回心底。
他伸出手,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弹她的脑门,而是动作略显僵硬地在她乱糟糟的头顶揉了一把。
手掌下的触感温热而柔软,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会喊饿、会撒娇的小丫头片子,不是什么天灵根,也不是什么祸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