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宗内门的别院静得有些过分。
这里没有黑山坊市那种市侩的嘈杂,只有远处云海翻腾的微弱风声,和院子里那几十箱白玉蜂偶尔发出的振翅嗡鸣。
张玄远盘腿坐在石桌旁,也不见外,随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土里土气的黑陶坛子,“咚”的一声搁在那张价值不菲的青玉案几上。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也就这点玩意儿还算拿得出手。”张玄远一边说着,一边拍开坛口的泥封。
一股子混杂着槐花香、泥土腥气,还有点发酵酸味的独特味道,瞬间冲散了院子里原本那种高级灵茶的清雅香气。
张寒烟正给他倒茶的手微微一顿。
她那身内门弟子的法袍流光溢彩,衬得这个黑陶坛子像是个闯进皇宫的叫花子。
“后山那窝土蜂?”她放下茶壶,声音有些飘忽。
“嗯,前阵子我想着掏点蜜给族里的小崽子们炼体,结果捅了马蜂窝,被蛰了满头包。”张玄远指了指自己的额角,那里其实早就光洁如初,但他还是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弄了这么一坛子蜂王浆,里面还得有不少花粉渣子,没宗门里的精致,你凑合尝尝。”
张寒烟没说话,伸出两根手指,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把银勺,小心翼翼地探进坛子,挖了一小勺那种浑浊的、泛着暗黄色的粘稠液体。
送入口中。
粗粝的口感像砂纸一样磨过舌尖,紧接着是那种只有野蜂蜜才有的、带着野性的齁甜,最后泛起一丝微微的苦涩。
这味道一点都不好。
和宗门里那些经过九蒸九炼、只留纯粹灵气的灵蜜比起来,简直就是糟糠。
但张寒烟含着那口蜜,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咽不下去。
十年前,她还没被家族“送”进宗门联姻之前,也是在后山,也是这种土蜂蜜。
那时候她还是个只会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跑的野丫头,因为偷吃了一口没滤干净的蜜,被蜂刺扎了舌头,哭得整座山都能听见。
那时候虽然穷,虽然苦,但那是家。
“……没滤干净。”张寒烟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听不出喜怒,“还有刺。”
“那我拿回去再滤滤?”张玄远作势要收坛子。
“放下!”
张寒烟猛地按住坛口,力道大得把张玄远的手背都拍红了。
她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这是我的。”她吸了吸鼻子,又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这一次,连嚼都没嚼就硬吞了下去,像是要把那种名为“乡愁”的苦涩强行咽进肚子里,“这么多年了……那帮老不死的,总算还记得让人给我带口吃的。”
张玄远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在外人眼里,她是青玄宗风光无限的管事,筑基期修士,前途无量。
只有张玄远知道,她不过是家族为了生存,割下来喂给宗门的一块肉。
“姑姑。”张玄远换了个称呼。
张寒烟身子一僵,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恢复了那种清冷的师姐做派,只是声音还有些哑:“叫师姐。这儿是青玄宗,别乱了辈分。”
她定了定神,目光重新落在张玄远身上,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刚才只顾着叙旧,此刻静下心来,她才发觉不对劲。
张玄远身上的灵压太稳了,稳得不像是个刚刚突破筑基三层的人,倒像是在这个境界打磨了数年的老手。
“把手给我。”张寒烟不由分说,一把扣住张玄远的脉门。
一股温和却霸道的灵力顺着经脉探了进来。
张玄远没躲,大大方方地让她查。
体内的《黄庭道论》早已隐匿,此时展现出来的,不过是一副虽然根基一般、但胜在扎实的普通经脉。
“灵力凝练,气血旺盛……你没吃什么虎狼之药?”张寒烟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急切,“那你这悟性……不行,家族那个破测灵台早就坏得只能测个大概了。你跟我走,去宗门的测灵殿。我手里还有几千善功,哪怕是请动金丹长老给你重测一次资质也够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眼神里全是那种要把自家孩子推上去的急切。
“坐下。”
张玄远反手按住她的手腕,屁股像是钉在石凳上一样,纹丝不动。
“我不去。”
“你傻了?”张寒烟瞪着他,恨铁不成钢,“若是真有隐性灵根被埋没了,你在家族那个泥潭里打滚就是浪费!我有善功,我有资源,我能供你——”
“你供得起一个,供得起十个吗?”张玄远打断了她。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像一盆冷水泼在张寒烟头上。
“姑姑,你的善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是你在宗门里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攒下来的保命钱。”张玄远收回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家族把你送出来,是为了让你当那把遮风挡雨的伞,不是让你拆了伞骨当柴烧。”
“如果为了给我测个灵根,把你这点家底掏空了,以后家族遇到灭顶之灾,谁来扛?靠我这个还没成长起来的废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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