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十六年,楼兰城的春天来得比中原要晚,却比西域其他绿洲要早。
蒲昌海的水汽滋养着这片重新焕发生机的土地,新筑的城墙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土黄色,城头飘扬的“汉”字旌旗与“夏侯”将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城内街道已经初具规模,夯实的土路两旁,新栽的胡杨树苗刚刚抽出嫩芽。来自中原的建筑工匠与本地民夫混杂在一起,用汉式的夯土技术与本地的干打垒方法相结合,建造着官署、驿馆与市集。
西域都护府的新衙署坐落在城北高处,背靠蒲昌海,俯瞰全城。这座建筑比它乾城的旧衙更加雄伟,采用了汉式飞檐与本地穹顶结合的风格,既显威仪,又适应西域的风沙气候。今日,衙署前的广场上,车马云集。
从清晨起,各郡太守——或者说,那些昔日称王、如今领受汉廷印绶的西域君主们——便陆续抵达。他们的仪仗各不相同,有的还保留着王室的华盖与仪卫,有的则已经换上了汉式官服与车驾。侍从们牵着骆驼,卸下满载礼物的箱笼,操着各种语言的通译在人群中穿梭。
衙署正堂内,夏侯渊端坐主位。
他今日未着铠甲,而是穿了一身深青色绣云纹的锦袍,头戴进贤冠,腰佩都护印绶与宝剑。近一年的西域经营,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风沙让皮肤更加粗糙,鬓角也添了几缕白发,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杨阜坐在他左下手,正翻阅着手中的名册。这位楼兰令如今已是西域长史,总理民政,一身儒服,气质清肃。
“鄯善王到了吗?”夏侯渊沉声问道。
“刚刚入城。”杨阜抬眼,“按礼制,他应该先去驿馆安置,随后便会来拜见。”
夏侯渊点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鄯善王的态度,始终是西域棋局中最微妙的一子。这个位于丝绸之路南道咽喉的王国,其王曾在汉与匈奴之间摇摆不定,直到车师覆灭、郡县推行,才终于表面上臣服。而真正让这根墙头草开始扎根的,是三个月前那场婚礼——
“报!鄯善郡太守、原鄯善王尉屠耆,携女尉迟氏,求见都护!”
传令声打断了夏侯渊的思绪。他整了整衣冠,与杨阜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片刻后,一行人步入正堂。
为首者年约五旬,深目高鼻,头戴镶玉皮冠,身着汉式绛色官服,外罩一件绣有本地纹样的锦袍——正是鄯善王尉屠耆。他的步伐有些迟缓,眼神中带着谨慎,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在他身侧,跟着一位年轻的西域女子。她约莫十七八岁,面容姣好,皮肤是沙漠民族特有的小麦色,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大而明亮,鼻梁高挺,嘴唇丰满。她穿着汉式曲裾深衣,但衣料是西域特有的彩色锦缎,头梳汉人女子的垂鬟髻,却戴着一串天青石与金珠编织的额饰。这种混搭,恰如她此刻的身份——鄯善公主,同时也是鄯善郡都尉曹昂的新妇。
“鄯善郡守尉屠耆,拜见夏侯都护、杨长史。”尉屠耆躬身行礼,用的是略显生硬的汉语。
他身后的女儿也盈盈下拜,动作比父亲更加标准:“尉屠氏拜见都护、长史。”
夏侯渊起身,上前两步虚扶:“郡守不必多礼。坐。”
侍从搬来坐榻。尉屠耆坐下时,下意识地先看了看女儿。尉屠氏微微点头,他才稍稍放松。
这一幕被夏侯渊尽收眼底。他心中了然:这位老国王,是在通过女儿,确认汉人的礼节与态度。
“郡守一路辛苦。”杨阜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官式的距离感,“从扜泥城到楼兰,六百余里,沙漠难行。听闻郡守途中遇小股沙盗骚扰?”
尉屠耆脸色微变,忙道:“是……是有几十个不知死活的流匪,想劫掠车队。幸得郡兵护卫击退,未损分毫。”他顿了顿,补充道,“老臣已命人追剿,定将其尽数擒获,献于都护阶下。”
“郡守治下严明,甚好。”夏侯渊接过话头,“不过沙盗之事,非一郡之患。我已下令各郡,凡丝路所经,皆需定期清剿匪类,护卫商旅。往后若再遇此类事,可飞马报楼兰,都护府会派骑兵协剿。”
“谢都护!”尉屠耆连忙道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既有感激,也有对汉军力量更深介入的隐忧。
这时,尉屠氏轻声开口:“父亲,您不是为都护与长史备了礼物吗?”
她的汉语比父亲流利得多,带着一种西域口音特有的柔软韵律。这三个月的婚姻生活,显然让她在语言与礼仪上都有了长进。
“是,是。”尉屠耆连忙示意随从。两名侍者抬上一只镶铜的木箱,打开后,里面是整匹的鄯善彩锦、成袋的玉石籽料,以及一尊精致的和田玉雕——雕的是一匹骏马,马背上骑着一位持矛的武士,造型兼具汉风的写实与西域的豪放。
“此玉出自昆仑山北麓,由鄯善最好的玉匠耗时半年雕成。”尉屠耆介绍道,“马是千里驹,武士是勇士,寓意都护麾下铁骑驰骋万里,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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