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尘埃落定,荆、益、扬三州如同久别的游子,重新被纳入大汉的版图。朝堂之上,对于这三片新附之地的治理方略,也显露出刘备与中枢诸公的深思熟虑。反抗最烈、需强力安抚的扬州,启用了淮南名士胡质为刺史。此人家学渊源,在江东士林中颇有清望,以其抚慰战火创伤、梳理错综复杂的地方势力,正是对症下药。诏令明发,着胡质“绥靖地方,宣示朝廷德意,使军民各安生业”,这无疑给惊魂未定的江东吃了一剂定心丸。
而早已人心思附的荆州与益州,不仅派出了崔琰、审配这两位资历深厚、素有刚直清名的元从重臣分任刺史,更将赵云、曹仁这两员心腹大将分别派往荆州、益州,总揽军事。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崔琰风度高雅,素有清望,正可收服荆襄士林之心;审配刚毅果决,长于梳理繁剧,恰能震慑益州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赵云的沉稳恩信,曹仁的稳健持重,则确保了刀把子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为后续新政的推行铺平道路。
待最初的权力交接平稳度过,荆、益二州便紧随朝廷步伐,开始了“度田检籍令”的推行。一道道政令自州府发出,派往各郡县的干吏们带着丈量工具与户籍册簿,开始触及那些隐匿了数十甚至上百年的田亩与人口。这注定是一场不动声色却触及根本的变革,必然会遇到或明或暗的阻力,但有了崔琰、审配的威望坐镇,以及赵云、曹仁的军威为后盾,进程虽偶有波折,却始终在坚定地向前推进。相比之下,江东则暂缓此令,显是朝廷考虑到其初定,需要先稳住大局,徐图后计。
这一日朝会,有善于揣摩上意的大臣出班,引经据典,言称如今天下重归一统,海内晏然,正合古制,请陛下东巡泰山,举行封禅大典,以告成功于天,昭示盛世于万民。
此言一出,殿中微微骚动。封禅,乃是帝王功业巅峰的象征,诱惑力不可谓不大。然而,御座之上的刘备沉默片刻,却缓缓摇头。
“卿之言,朕知之。”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然去岁中原大旱,虽有应对,元气未复;南方战事方息,疮痍待抚。朕尝闻,古之封禅者,必待天下真正富足,百姓咸安乐业。今库廪虽渐丰,远未至充盈;民间犹有饥馑之色,朕何忍兴此浩大之役,徒耗民力,以邀虚名?”
他目光扫过群臣,语气转为坚定:“朕之心愿,不在泰山之巅刻石记功,而在使天下仓廪皆实,黎庶无饥寒之苦。封禅之事,非所急也,勿复再言。”
一番话,掷地有声,将那浮华的提议彻底压下。殿中不少务实之臣,如荀彧、田丰等,皆微微颔首,面露赞同之色。
不过,拒绝封禅,并非意味着完全闭锁宫门。数日后,刘备再召集群臣,提出欲效仿古之天子巡狩,但一切从简,南巡雒阳。
“雒阳,乃我大汉南都,文化正统所在,朕心系之。”刘备解释道,“此行不事张扬,仪仗减半,沿运河而下,一则巡视河道,体察民情;二则祭拜高庙,告慰先祖;三则抚慰南都士民,彰显朝廷重文崇教之意。”
同时,他宣布,太子刘封留守邺城监国,由尚书令荀彧全力辅佐。
临行前夜,冰井宫内灯火通明。刘备并未在正殿召见,而是在他日常批阅奏章的小书房里,与刘封做行前最后的交代。刘玥也在场,默默地为父子二人斟茶。
刘备看着眼前身形虽挺拔了些,但脸上稚气仍未完全脱去的儿子,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怜爱与期许。他拉过刘封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语气温和而郑重:“封儿,朕此番南巡,时日不长,留你监国,你可知何为‘监国’?”
九岁的刘封努力挺直小小的背脊,认真回答:“回父皇,儿臣知道,是代替父皇,看着朝廷。”
刘备闻言,眼中泛起一丝笑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得对,但也不全对。监国,并非让你独自决断天下大事。你还小,国事繁重,错综复杂,远非你如今所能尽知。”
他指向身旁堆积如山的奏章,语气转为严肃:“朕离京期间,一切政务,皆由尚书令荀文若先生决断。他乃当世王佐,见识深远,品性高洁,是朕最信赖的股肱之臣。他的话,便是朕的意思,你要听从,明白吗?”
“儿臣明白。”刘封用力点头,“儿臣一定好好听荀令君的话。”
“嗯,这才是好孩子。”刘备欣慰地点点头,“你要做的,是‘多看’、‘多听’、‘多思’。每日,荀令君会处理这些奏章,他会拣选其中重要的,或是典型的,讲与你听。你要仔细听,看他如何分析情由,如何权衡利弊,如何做出决断。若有不懂之处,定要虚心请教,不可装懂,更不可自作主张。”
他顿了顿,具体说道:“譬如,若有地方上报灾情,你要看荀令君如何调拨粮草;若有将领请调兵马,你要看他如何评估局势;若有官员争执不下,你要看他如何调解仲裁。这其间,蕴含着治国的大学问。你如今就像一块海绵,要尽力吸收这些见识和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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