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井宫偏殿,那股挥之不去的凉意仿佛也浸透了此刻凝重的空气。政事堂的诸位重臣再次齐聚,但与往日商议具体政务不同,今日的话题更为根本,也更为敏感——如何在那崭新的九品官阶框架下,选拔填充这些品级的官员?换言之,如何界定“劳能”,如何“叙”之?
新任司空司马防与新任太尉杨彪端坐其中,为这座帝国的核心决策圈带来了不同的气息。司马防面色沉静,目光内敛;杨彪则抚须稳坐,虽年事已高,但四世三公的积淀让他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议题由尚书令荀彧引出,他简要阐述了九品官制推行后,亟需配套的、可持续的人才铨选之法。
司徒王允率先开口,他历事数朝,观念较为传统,声音带着惯有的沉稳:“陛下,老臣以为,取士之道,贵在稳妥。察举制行之数百年,虽有瑕疵,然其核心理念——由地方长官察访乡里,荐举孝廉、秀才,经朝廷考核后授官——仍可沿用。此制重德行、重乡评,可使贤良方正者显于朝堂。只需严惩举主不实,加强中央复核,便可祛弊存良。” 这是遵循旧制的稳妥之策,代表了相当一部分老臣的想法。
王允话音刚落,太尉杨彪便微微颔首,接口道:“察举制依赖地方长官,其眼光、其公心,难免参差。且天下初定,郡守更替频繁,恐难持久深入察访。” 他略一停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御座之上刘备专注的视线,这才缓缓提出自己的见解,“老臣愚见,或可于朝廷设立专门职司,不再依赖地方举荐,而是直接依据人才之‘家世’与‘行状’,为其评定品级,量才授官。”
“家世?行状?”刘备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杨公请详言之。” 他需要了解这看似新颖提议背后的具体操作。
杨彪感受到天子的重视,精神稍振,清晰阐述道:“回陛下。所谓‘家世’,即其族望、父祖之官爵、门风。名门子弟,自幼耳濡目染,接受完整教育,通晓经典律令,其学识、其器量,远非寻常寒素可比。此乃根基,当为第一考量。在此基础之上,再考察其‘行状’,即个人之品德、才能、声望,细分为上、中、下诸等。如此,先论门第定其大概,再依行状细分高下,品级自明,授官亦有所依归。” 他这番论述,逻辑清晰,将家世置于无可辩驳的首位,本质上是将世家大族的特权在新的官制下制度化、合法化。
殿内一时寂静。荀彧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贾诩眼观鼻鼻观心,沮授、华歆等人则面露思索。司马防依旧沉默,看不出喜怒。
然而,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只见中书令郭嘉嘴角噙着一丝略带讥诮的笑意,他并未看向杨彪,反而朝着御座方向拱了拱手:“陛下,杨太尉此议,听起来条理分明,似乎公允。然而,嘉有一事不明,欲请教太尉。”
“郭令君但讲无妨。”杨彪面色不变,语气平和。
郭嘉这才转向杨彪,目光锐利如刀,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慵懒:“依太尉之策,家世为第一准则。敢问,若以此法施行,天下州郡,所选出之人才,十之**,恐皆出自如弘农杨氏、汝南袁氏、河内司马氏这般累世高门吧?”他毫不客气地点出了杨彪、司马防的出身,以及曾显赫一时的汝南袁氏。
杨彪眉头微皱,尚未回答,郭嘉已继续逼问,语速加快:“诚然,高门子弟多受良教,然敢问,高门之中,可尽是英才?袁绍、袁术出身何等显赫,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其所受教育,岂非顶尖?然其行状如何?一个割据自立,一个悖逆称帝!此二人,若依太尉之法,以其家世,当评定何品?莫非还要因其门第,授以高官厚禄不成?”
他根本不给杨彪插话的机会,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为寒门请命的激越:“反之,颍川戏志才,出身寒微,早年甚至需为生计奔波,然其才学品德如何?运筹帷幄,忠心王事,积劳成疾,英年早逝!陛下曾亲口赞其国之栋梁!若依太尉之策,似志才兄这般寒门俊杰,岂非因其家世不显,便要永沉下僚,难有出头之日?长此以往,这庙堂之上,岂非尽是衮衮诸公之子弟姻亲?寒门士子、平民百姓中有志者,向上之路何在?这天下,究竟是刘氏之天下,还是尔等世家之天下?!”
这最后一问,石破天惊,如同惊雷炸响在偏殿之中!
杨彪被这一连串尖锐至极、直指核心的反问驳得脸色涨红,呼吸急促,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袁绍、袁术只是个例,想要强调世家教育的重要性,想要说明寒门难出大才……但在郭嘉列举的活生生的事实面前,在那一句“天下是谁之天下”的诛心之问下,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终究是理屈词穷,只能指着郭嘉,颤声道:“你……你……” 一时气结,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显得狼狈不堪。
一旁的司马防却面无表情的喝着茶水,仿佛正讨论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