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的酷暑终于被一场夜雨稍稍驱散,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虽仍有些闷湿,但已不似前些时日那般令人窒息。冀州书院在短暂的休沐后,重新敞开了大门。青石铺就的路径上,三三两两的学子们结伴而行,久别重逢的寒暄声、议论声,打破了书院往日的宁静,也为这片求学之地注入了勃勃生机。
曹铄最先步入讲堂,他步履较之以往显得稳健许多,原本略显苍白的面色也透出几分健康的红润。他微笑着与相熟的同窗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室内,见诸葛瑾已在靠窗的位置正襟危坐,便走了过去。
“阿瑾,几日不见,看你气色不错啊。”曹铄主动开口,声音也比往日清亮了些。
诸葛瑾抬头,露出温和的笑容:“在家中无非是帮着叔父整理些文书,督促弟妹学业。倒是你,看起来精神焕发,想必休沐在家过得惬意。”
曹铄在他身旁坐下,语气轻松地答道:“确实尚可。家中清静,正好遵医嘱,每日晨起练习一番导引之术,活动筋骨,感觉身子骨确实松快了不少。”他言语间带着一丝病体渐愈的欣慰。
他们这边低声交谈着,另一边,法正与孟达也并肩走了进来。法正眼神锐利,步履轻快,一进来便高声笑道:“这鬼天气总算凉快了些!在家中闷着,骨头都要生锈了!”他性子跳脱,不耐拘束。孟达跟在他身后,笑容略显圆滑,应和道:“说的是,还是书院里有些生气。”
两人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这时,孙权也缓步走入。他面容英挺,那双碧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全场,对投向他的目光早已习惯,只微微颔首,便找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坐下,姿态从容。
稍小一些的诸葛亮和卢毓也先后到来。诸葛亮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虽年纪最小,但眼神中的澄澈与专注却不容忽视。他与兄长诸葛瑾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安静地在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卢毓则显得更为勤勉一些,向几位年长的师兄行礼后,才端坐捧书。
讲堂内渐渐坐满,唯独靠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个时常独来独往的身影还未出现——司马懿。
正当众人各自低声交谈时,司马懿才姗姗来迟。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儒袍,脚步比平日似乎更沉重几分,脸色阴沉,仿佛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乌云。他谁也没看,径直走向自己那个角落,默默坐下,将书囊放在案上,动作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法正眼尖,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孟达,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瞧见没?司马懿的脸色,啧啧,比这天色还难看。莫不是在家中被训斥了?”
孟达眯眼笑了笑,小声道:“许是天气反复,身子不适吧。”
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司马懿自己心中清楚。他那悠哉自在、几乎无人管束的独居生活,眼看就要到头了。就在昨日,家中快马传来消息,父亲司马防,被朝廷征辟为司空,不日即将抵达邺城!
这个消息,对于其他司马家的子弟而言,或许是家族荣耀的喜讯。但对于司马懿来说,却无异于一道紧箍咒。他父亲司马防,以方正严明、家教森严着称。以往父亲远在河内,他在邺城书院,天高皇帝远,虽偶有家书训诫,但行动上自有不少余地。可一旦父亲入京,位居三公,那他必然要搬回府中居住,晨昏定省,言行举止皆需合乎规范。一想到日后要在父亲那严厉的目光下生活,司马懿就觉得心头像是压了块石头。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曹铄那边若有若无扫过来的目光,也懒得理会法正、孟达那边的窃窃私语。孙权那双碧眼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探究,但他也浑不在意。他只希望这讲学快点开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日讲授《春秋》经义的博士,恰好提到了“郑伯克段于鄢”,剖析其中君臣、兄弟伦常之变。
当博士讲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时,法正忽然举手,得到允许后,他站起身,朗声道:“先生,学生有一问。郑庄公既为君,亦为兄,其对弟叔段,是否过于刻薄寡恩?若早加约束引导,何至于兄弟阋墙,兵戈相向?”
这个问题颇为尖锐。博士捻须沉吟,尚未回答。
坐在前排的曹铄却微微皱眉,他自幼耳濡目染,对权力斗争有着更深的理解,不由开口道:“法正此言差矣。为君者,首重社稷安稳。叔段其行已露不臣之迹,若一味宽纵,岂非养虎为患?庄公之举,虽是无奈,亦是必然。”
法正不服,辩道:“曹铄以利害论之,固然有理。然人伦大道,岂能全然不顾?若君主皆以利害为先,则父子兄弟,与陌路何异?”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起来。诸葛瑾试图打圆场:“法正重情,曹铄重势,皆有其理。此事难有定论,或许正在于情与势,难以两全。”
这时,一直沉默的孙权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左传》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庄公或许亦有纵容之过,待其恶贯满盈而后诛之,不免有失仁君之道。若能防微杜渐,既全兄弟之义,又保国家之安,方为上策。”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隐隐指出了君主御下的权术问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