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天公仿佛铆足了劲头,将积攒了一整个春日的热力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邺都城仿佛被扣在一只无形的大蒸笼里,灼热的空气扭曲了视线,连平日里最是喧嚣的市集坊道,此刻也显得有气无力,行人稀少,唯有知了在枝头声嘶力竭地鼓噪,更添几分烦闷。
铜雀尹衙署内,虽有几许穿堂风,却也带着灼人的温度。诸葛玄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书卷宗之间,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官袍的后背也洇湿了一小片。他搁下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茶水饮了一口,那点微薄的凉意瞬间便被周身的燥热吞噬。抬眼望向窗外被烈日炙烤得发白的天空,他心中不免惦念起家中那几个小的。这等酷暑天气,书院已然休沐,他们怕是难熬。
此时的诸葛家小院,却另有一番光景。
院中那棵有些年岁的大树,撑开了一片浓密的绿荫,成了这方寸天地间最宝贵的清凉所在。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摇曳不定的光斑,仿佛碎了一地的金子。树荫下,铺着一张旧却洁净的苇席。
诸葛亮便斜倚在席上的一只竹制凭几上。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葛布单衣,领口微敞,袖口挽起,露出少年人清瘦却已见线条的手臂。曾经对天时星象、木工巧技近乎痴迷的热情,似乎随着年岁的增长和学业的深入,渐渐沉淀下来,不再是最初那般废寝忘食、不管不顾的模样,转而化为一种更趋于理性、更有节制的探索。用诸葛瑾的话说,便是“总算知道热冷饥饱了”。
然而,理智上知道酷暑难当需静心避暑,身体的本能反应却难以完全抗拒。他手中虽还握着一卷《盐铁论》,但目光却有些涣散,书页上的字迹在蒸腾的热浪中似乎也有些模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光洁的额角,他索性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胸膛随着略显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试图在这恼人的蝉鸣声中捕捉一丝凉风,寻得片刻小憩。
在他身旁,兄长诸葛瑾则坐姿要端正得多。他同样身着单衣,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面前矮几上摊开着《诗经》和笔墨,正凝神静气地抄录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他的字迹已初具风骨,工整而沉稳,一如他的性情。只是那执笔的手指关节,也因闷热而微微发红,偶尔需要停下来,用一方素帕擦拭一下掌心的汗渍。
最是辛苦忙碌的,莫过于诸葛嫣。她穿着一袭素雅的浅碧色罗裙,料子轻薄,却依旧难抵暑气。她并未闲着,先是轻手轻脚地将弟妹换下的衣物收拢到木盆中,准备稍晚些浆洗;又检查了厨房水缸里的储水,见尚且充足,才略略放心。随后,她取来一把蒲扇,先是走到诸葛瑾身后,轻轻为他扇着风,低声道:“阿瑾,若是太热,便歇一歇,莫要中了暑气。”
诸葛瑾抬起头,对姐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阿姐,我不妨事。倒是你,忙前忙后的,快坐下歇歇。”说着,便要伸手去接她手中的扇子。
诸葛嫣侧身避开,嗔怪地看他一眼:“我好着呢,你专心读书便是。”她又走到诸葛亮身边,见他闭目似睡非睡,书卷都滑落到了膝上,不由莞尔。她俯下身,小心地将书卷拿起,合好放在一旁,然后便坐在席边,执着蒲扇,不疾不徐地对着弟弟扇动起来。那风带着女子身上若有似无的清雅气息,以及蒲草特有的植物清香,虽不能驱散所有炎热,却带来一种心灵上的宁静与熨帖。
诸葛亮并未真的睡着,感受到那轻柔的风,他眼皮微动,却没有睁开,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任由那份熟悉的、属于阿姐的关怀将自己包裹。这份静谧的温馨,远比书中艰深的论述更能抚平夏日带来的焦躁。
与树荫下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院墙根下那一小片被烈日直射的空地。十岁左右的诸葛均和诸葛柔,精力旺盛得似乎无视了这逼人的暑气。两人各自拿着一顶用新采荷叶胡乱折成的“斗笠”遮在头上,小脸依旧被晒得泛红。诸葛均正拿着一根细长的草茎,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一队正在搬运食物的蚂蚁,试图看清它们是如何协作的;而诸葛柔则蹲在一旁,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时不时小声发表评论:“阿兄你看,那只掉队了!”“它们走的路线弯弯曲曲的,是不是在避开热的地方?”
孩童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在此刻展现无遗,酷暑仿佛只是他们观察这个鲜活世界的背景板。
诸葛嫣扇了一会儿扇子,见弟妹在毒日头下待了许久,终究是不放心,放下蒲扇走了过去,柔声劝道:“均弟,柔妹,快到树荫下来喝点水,仔细暑气入了心。”
诸葛均抬起头,额上都是汗珠,却兴致勃勃:“阿姐,再看一会儿嘛!你看这些蚂蚁,这么热的天还在劳作,真不容易!”
诸葛柔也用力点头,声音清脆:“是啊阿姐,我们在看它们怎么搬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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