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静静流淌。冀州书院的日子,在朗朗书声、骑射尘烟与少年们悄然滋长的思绪中,平稳地滑过数日。那日郑玄关于“天时”的讲授,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虽渐平,但其带来的深度与广度,却已悄然改变了湖底的格局。
诸葛亮果真从藏书楼借来了《河图括地象》、《星经》等涉及天文地理的典籍。每至夜深人静,他房中那盏油灯总会比别处熄灭得更晚些。他不只看星野分野,也对照着能找到的、极其简略的舆图,试图将星辰与地理方位对应。有时,他会披衣起身,立于院中,仰观天象,一看便是许久。春夜繁星,在他眼中不再是单纯的光点,而是蕴含着天地运行规律的神秘符号。诸葛瑾知他痴迷于此,除了提醒他莫要熬坏身子,并不多加干涉,他深知这个弟弟的聪慧与专注,异于常人。
司马懿依旧维持着他那无可挑剔的“中平”表象。只是在书院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翻阅的书卷中,偶尔会夹杂一些关于西域风物、羌胡习俗的杂记。他的观察也更加细致,不仅关注同窗,也开始留意那些往来书院、可能携带远方信息的访客或新到的文书抄件。他从曹铄偶尔凝望西北方向的眼神,从法正近日对兵书突然增长的借阅记录,甚至从孙权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虑的碧眸中,拼凑着外界的信息碎片。他心中那幅无形的天下舆图,正在不断补充着细节。
法正的变化则更为外显一些。他不再满足于书院常规的兵策课程,开始主动寻访一些曾在边军服役过的退役老卒,或是家中与军方有所关联的同窗,旁敲侧击地询问边塞的气候特征、不同季节对行军的影响。他甚至在一次骑射课后,主动向陈教习请教了不同风力下箭矢的修正要领。那份对军事谋略天生的敏锐与热忱,似乎找到了一个与“天时”紧密结合的新方向。
曹铄的身体确是一日好过一日。脸色褪去了不少病态的苍白,添了几分红润,咳嗽几乎不再发作。这使得他能够更专注于学业,也更有精力履行兄长职责,督促曹丕、曹彰的功课。有时,他会望着书房墙上悬挂的一幅简陋的西北边境图,久久出神。凉州,那片父亲与长兄正在奋斗的广袤而陌生的土地,不再仅仅是书信中冰冷的文字,而是与郑公所讲的“天时地理”,与诸葛亮那日的推断,渐渐重叠起来,变得具体而充满挑战。
这一日,午后课歇,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书院的花园亭榭间。不少学子在此散步、交谈。诸葛亮正与兄长诸葛瑾以及卢毓探讨着《星经》中一处关于北斗七星指向与季节变化的记载,言辞清晰,引据得当。司马懿独自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将他们的讨论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心中默默与自己近日所阅的西域地理志相互印证。
曹铄则与法正、孟达在一处。法正难得地没有谈论他最感兴趣的奇谋诡计,而是皱着眉头,说起他昨日从一位老卒那里听来的传闻:“……那老军说,河西走廊深处,有些地方看似平坦,却暗藏流沙,春夏之交,地面看似坚实,人马一旦踏入,顷刻间便能吞噬,比明刀明枪的敌人还要凶险。这岂不正是‘地利’不明,亦与‘天时’相关?”
曹铄闻言,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家兄信中亦曾提及,西行商道,最难揣测的便是这变幻莫测的地形与气候。”他心中不禁为远在凉州的父兄又多了一分牵挂。
孟达在一旁听得咂舌:“如此说来,在那等地方打仗,光是走路都得提着十二分的小心。”
孙权独自坐在水塘边的栏杆上,望着池中悠游的锦鲤,看似闲适。孙家算来在邺城已住了三四年,对此间风物人情,他早已熟悉。然而,此刻听着亭榭间曹铄、诸葛亮等人的讨论,他碧眸深处依旧掠过一丝复杂的思绪。与许多后来的权贵不同,他算是见证了这座帝都从初定到日渐繁盛的过程。这里的少年,谈论的不再是局限于家族、乡土的利益纷争,而是放眼到了更广阔的北疆、西域,乃至星辰运转的规律。这种自上而下、由内而外自然生发的宏大视野与蓬勃朝气,是他在儿时未曾深切感受过的。这种氛围,让他时常感到一种需要不断追赶、融入的压力,更激发了他内心深处不愿落于人后的倔强,以及对这新朝核心圈层行事逻辑更冷静的审视与判断。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保持着规矩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宫中内侍服饰的中年人,在书院一位执事的引导下,径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那内侍面色肃然,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曹铄身上。
亭榭间、水塘边的讨论声、私语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宫廷使者身上。内侍走到曹铄面前,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曹公子,陛下口谕,召公子即刻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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