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头,硝烟尚未散尽,断壁残垣间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太守龚景执意挽留,犒军宴上觥筹交错,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援军的感激。邹靖部休整数日,补充了些许粮秣,便拔营启程,五千幽州兵如退潮般循原路北归,旌旗卷过官道,留下满地车辙。
刘备婉拒了龚景的盛情。酒宴方歇,他便独自立于城楼箭垛旁,远眺西南。一封辗转送达的军报,如同冰冷的烙铁,烫在他心头。恩师卢植,正亲率北军精锐,与黄巾贼首张角的主力,在巨鹿郡广宗一带鏖战!字里行间,皆是“贼势浩大”、“相持不下”、“粮秣渐匮”的沉重字眼。恩师身陷危局,弟子岂能安坐?
“云长、翼德、德然!”刘备的声音在夜风中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点齐本部兵马,备足三日干粮,拂晓启程!星夜兼程,驰援广宗!”
“得令!”关羽、张飞抱拳应诺,眼中战意灼灼。刘德然叼着草茎,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眼神却已飞快地扫过舆图,盘算着最迅捷的路径。
城楼下,太史慈牵马伫立。他仰望着箭垛边那道清瘦而挺拔的身影,火光勾勒出坚毅的轮廓。白日并肩破敌,刘备临阵的沉静、决断,麾下关张的万夫不当之勇,皆令他心折不已。乱世烽烟,能遇此等明主雄杰,本应执鞭随镫,共图大业。
刘备走下城楼,太史慈迎上,抱拳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与敬重:“玄德公高义,星夜驰援恩师,慈钦佩之至!恨不能追随鞍前,效犬马之劳!”
刘备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猿臂蜂腰、箭术通神的东莱豪杰,温声道:“子义神射,青州城下一箭定乾坤,备亦心折。今日一别,实为憾事。”
太史慈抬起头,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眼神望向东北家乡的方向,那里有他无法割舍的牵挂:“慈飘零之人,本无挂碍。然……老母在堂,桑榆暮景。青州虽安,然兵燹四起,道路不宁。为人子者,不敢远游,使高堂悬望。此心……望玄德公体察。” 话语坦诚,带着沉甸甸的孝义。
刘备默然,心中了然。他用力拍了拍太史慈的肩膀,眼中是真诚的理解与赞赏:“子义纯孝,天地可鉴!此乃人伦大义,备岂敢相强?他日若有缘,天下稍定,备必扫榻以待!望子义珍重,代我问候令堂安好!”
“谢玄德公!”太史慈深深一揖,心中激荡。刘备的体谅与期许,如同暖流,冲淡了离别的怅惘。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这支即将奔赴更广阔战场的队伍,策马消失在青州城的夜色中。
星夜兼程,马蹄踏碎霜露。千余轻骑步卒,如同一股沉默的铁流,沿着官道向西南疾进。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村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饿殍倒毙道旁,被寒鸦啄食。偶尔遇见零星流民,皆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如同惊弓之鸟,远远望见军旗便仓皇逃入荒野。
“直娘贼!这些黄巾贼,祸害起自家乡亲来比官军还狠!”张飞看着路边一具被剥得精光的枯骨,豹眼中怒火升腾,忍不住低声咒骂。玄蛇吞日矛在他手中不安地嗡鸣,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戾气。
刘备面沉如水,目光扫过这疮痍大地,心中并无对张角其人的简单憎恶。官道雨夜,那老道士递出符箓时眼中的悲悯,临死前望向被弃符箓时那声绝望的呜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底。张角……这个掀起滔天巨浪的人,其心究竟如何?他麾下那些攻城掠地、如蝗虫过境的渠帅,是否还谨记着“太平清领”的初衷?
数日后,广宗在望。地平线上,一座巨大的兵营如同匍匐的巨兽,旌旗招展,壁垒森严,正是卢植统帅的朝廷北军大营。而更远处,黄巾大营的规模更加骇人,连绵数十里,营帐如云,人头攒动,黄色的头巾汇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浊浪,将广宗城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一种数十万人聚集的、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战鼓声、号角声、隐约的喊杀声日夜不息,如同沉重的磨盘,碾磨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
通报姓名,验明身份,刘备一行得以进入戒备森严的北军大营。中军帐内,灯火通明。卢植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鬓角的白霜比在涿郡时又添了许多,深陷的眼窝写满了疲惫,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案头堆满了军报舆图,旁边一碗早已凉透的粟米粥几乎未动。
“老师!”刘备抢步上前,深深拜倒。
“玄德?”卢植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放下笔,亲手扶起刘备,上下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却眼神愈发沉凝的弟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来得正好!只是……此间凶险,远超青州!张角妖法诡谲,其众数十万,皆如癫狂!汝这点兵马……” 他目光扫过肃立帐下的关羽、张飞、刘德然,看到张飞那柄狰狞的玄蛇矛和关羽刀锷那点凝而不散的青晕时,眼中掠过一丝异色,但忧色未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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