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刘玄德 第127章 十万云笺照冀州

太原城外那震天的鼓角与万胜的呐喊，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以惊人的速度撞向邺城高大的城墙。铜雀台上，袁绍凭栏远眺，初冬的寒风卷起他玄色大氅的袍角，却吹不散眉宇间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阴翳。怀县、黑山两场惨败的消息，如同两块冰冷的巨石，沉沉压在他的心头。王匡授首，鞠义重伤，赖以横行河北的精锐先登营折损过半！更令他切齿的是，黑山叛贼张燕竟被刘备封了将军，徐晃临阵倒戈，张绣那小辈百鸟枪挑凉州骑射……每一则消息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这位自诩“四世三公、天下楷模”的冀州牧脸上。

“刘备！织席贩履之徒！安敢欺我至此！” 袁绍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栏杆上，指节发白。愤怒之后，是更深的寒意。斥候雪片般飞回的消息，勾勒出一张恐怖的巨网正向他当头罩下：壶关方向，关羽、吕布、张辽的锋芒已撕裂太行屏障，正从西方直扑邺城！东北方，张飞那屠夫带着玄蛇重骑直扑他渤海根基南皮；北方，赵云的白马银枪如毒蛇吐信，瞄准中山卢奴；太行山中，张燕的贼影更是无处不在！更令他心头狂跳的是，那伪帝刘备，竟亲提中军，陷阵开道，出壶关而来！

“主公！” 长史董昭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诸公已至议事厅，候主公决断。”

袁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转身大步走向议事厅。沉重的脚步在空旷的回廊间回荡，如同他此刻的心跳。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炭火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股彻骨的寒意。文武分列，文臣一侧：长史董昭面色沉凝，谋主荀谌眉头深锁，郭图眼珠急转，许攸捋着稀疏的胡须若有所思，辛评、逢纪则难掩焦虑。武将一侧：左首大将颜良，抱臂而立，虬髯怒张，眼中战意如火；其下猛将文丑，按刀虎视，煞气逼人；重伤初愈的鞠义脸色苍白，裹着厚裘坐在一旁，眼神阴鸷；末席淳于琼，肥硕的身躯在甲胄下显得有些臃肿，眼神飘忽不定。

袁绍大步走上主位，大氅一甩坐下，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刘备四路并进，伪帝亲征！兵锋已抵我冀州门户！关、吕、张辽自西而来，直指邺城！诸公，计将安出？！”

“主公！” 逢纪急不可耐地跨前一步，“事急矣！西线乃心腹之患！张辽先锋已现踪迹，其兵锋锐利！当急调黎阳高览部，移驻涉国！同时，火速遣大将统精兵驰援！邺城西南重镇朝歌，有张合将军驻守，可命其速速分兵北上，协防涉国侧翼！再以颜良、文丑二位将军为帅，统邺城主力精锐，前出至涉国以西、漳水南岸预设战场，依托坚城大河，拒敌于邺城之外！绝不能让关、吕之流兵临城下！”

“元图只知头痛医头！” 许攸立刻出言反驳，声音尖刻，“西线固然紧要，然分兵四处，处处薄弱！刘备四路齐发，兵力分散，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正中吾之下怀！此乃天赐良机！”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当以主力迎击其最强一路——西线关羽、吕布！此二獠乃刘备爪牙之首，若能于邺城外围、漳水之畔聚而歼之，则刘备如断双臂，其余三路自溃！何须四处救火？当集重兵于邺城以西，择漳水南岸开阔之地设伏，以逸待劳，一举击破关、吕！至于涉国，有高览死守，朝歌张合为援，足可支撑！”

“子远之谋，太过弄险！” 荀谌沉声开口，“关羽、吕布皆世之虎将，张辽亦是宿将，沮授多谋。彼等挟大胜之威而来，士气正盛。我若集兵与其决战，胜负难料！一旦有失，邺城震动，大局倾覆！为今之计，当取守势！命渤海太守高干固守南皮，深沟高垒，消耗张飞锐气；命中山相严敬死守卢奴，拖住赵云；命高览死守涉国，张合固守朝歌，互为犄角，依托城防层层阻击壶关之敌！同时，急调青州臧洪，袭扰刘备粮道及后方！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决战！”

“友若老成持重，然太过保守！” 郭图轻咳一声，摇着羽扇站了出来，“守？守得住几时？张飞玄蛇重骑，攻坚拔寨如摧枯拉朽！赵云银凤轻骑，来去如风，卢奴能守几日？至于西线…” 他目光转向武将席末的鞠义，语带深意，“鞠义将军之先登营虽遭重创，然百战余威犹存！何不令鞠义将军率部，并配以精锐步卒，与颜良、文丑二位将军合兵一处？于邺城以西、涉国以东的漳水南岸预设战场？那里地势开阔，正利步骑协同！诱关、吕来攻，以我冀州健儿之众，辅以强弓硬弩，必能挫其锋芒！此乃以逸待劳，以众击寡之上策！涉国有高览，朝歌有张合，足以迟滞张辽先锋，为我主力决战赢得时间！”

“公则先生此言大善！” 一直沉默的颜良猛地发声，声如洪钟，“末将愿与文丑兄弟为先锋！什么关羽吕布，插标卖首之徒！定斩其首级，献于主公阶下！” 文丑亦按刀大喝：“末将附议！必叫那红脸贼，有来无回！”

袁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目光在几位谋士脸上逡巡。逢纪的急切，许攸的弄险，荀谌的持重，郭图的折中……他心中亦是天人交战。集结主力与关吕决战？胜则全局皆活，败则万劫不复！分兵固守？处处被动，恐被各个击破！他下意识地看向董昭和辛评。

董昭沉吟片刻，缓缓道：“公则之策，攻守兼备，老成可行。西线决战之地选在邺城与涉国之间的漳水南岸，可进可退。然渤海、中山亦不可轻弃。可严令高干、严敬，务必死守旬月！同时，确需联络青州臧刺史，请其速发兵西进，袭扰刘备侧后，牵制其幽州方向兵力！”

辛评补充道：“主公，粮草军械乃决胜根本。当急令淳于琼将军，总督邺城及周边诸仓粮秣转运，务必确保大军供给无虞！并严查奸细，以防刘备细作破坏！”

听到粮草二字，淳于琼肥胖的身躯微微一颤，忙不迭地拱手：“末…末将领命！必…必保粮道无忧！” 声音却有些发虚。

袁绍的目光最终落在郭图脸上，又扫过战意昂扬的颜良、文丑、鞠义。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案几，下定决心：

“好！便依公则之策！传令！”

“命颜良、文丑为左右都督，鞠义副之，统邺城精兵五万，即刻开赴邺城以西、涉国以东，漳水南岸预设战场！深沟高垒，广布强弓硬弩，多设鹿砦拒马！务必给本公将关羽、吕布、张辽钉死在漳水之畔！待其师老兵疲，一举破之！”

“诺！” 颜良、文丑、鞠义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命高览！死守涉国！务必挡住张辽先锋！为大军决战赢得时间！若失涉国，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人在城在！” 高览沉声应道。

“命张合！固守朝歌！严密监视战场侧翼！若主力战场吃紧，或涉国危急，当机立断，率部驰援！”

“末将遵命！必保侧翼无虞！” 张合抱拳领命。

“命渤海太守高干！集结郡兵，死守南皮！绝不容张飞踏入渤海一步！若失南皮，提头来见！”

“命中山相严敬！加固卢奴城防，征发青壮，务必拖住赵云银凤卫！坚守待援！”

“命青州刺史臧洪！速调青州之兵，西进袭扰刘备后方！断其粮道，乱其州县！事成之后，本公必为其封侯！”

“命……” 袁绍看向淳于琼，眼中带着审视，“淳于琼！总督邺城及魏郡诸仓粮秣转运！务必确保大军供给！若有半分差池，军法从事！”

“末…末将领命！” 淳于琼额头渗出汗珠。

一道道命令如同惊雷，从铜雀台炸响，传遍邺城。这座河北第一大城，瞬间如同被惊醒的巨兽，开始疯狂运转。沉重的城门开启，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士兵开出城外，在军官的呼喝声中列队，向着西面漳水的方向开拔。战马的嘶鸣，兵甲的碰撞，车轮的滚动，汇成一片嘈杂而紧张的洪流。颜良、文丑的金盔反射着寒光，鞠义的战车在队伍中格外显眼。五万大军，带着冀州最后的精华与袁绍孤注一掷的决心，滚滚西去。

几乎就在邺城主力开拔的同时，一名风尘仆仆、几乎力竭的冀州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入刚刚安下营寨的颜良中军大帐，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变调：

“报——！将…将军！急报！张…张辽！张辽的先锋轻骑，已突破潞县外围哨卡！其前锋距涉国——不足五十里！高览将军正紧急布防！”

颜良、文丑脸色骤变！张辽的速度，竟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决战的气息，已然扑面而来！

铜雀台上，袁绍再次凭栏。望着那远去的烟尘和西方沉沉暮霭，他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缠绕。东北方向，是张飞玄蛇重骑掀起的死亡阴云；北方向，是赵云银凤卫卷起的白色风暴；太行山中，是张燕无声的致命獠牙；而正西方向，关、吕、张辽的锋芒已近在咫尺！更有一支无形的利箭——那刚刚擢升虎威都尉的孙策，以及其身旁那位惊才绝艳的周郎，正扼守雒阳！

“刘备……” 袁绍望着西方那片被沉沉暮霭笼罩、即将燃起冲天战火的天空，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低声嘶吼，如同困兽，“本公与你，不死不休！”

邺城的灯火次第点亮，却驱不散这河北霸主心中越来越深的寒意。初冬的夜风呼啸而过，卷动着城头“袁”字大旗，猎猎作响。一场决定河北乃至天下命运的滔天巨战，已在漳水之畔，拉开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