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织天下 第13章 配方泄密？

孙嫂子揣着那个沉甸甸、仿佛烙铁般烫人的布包，脚步虚浮地回到家中。破旧的土屋里，丈夫压抑的咳嗽声像钝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她颤抖着手打开布包，里面是五锭雪白的官银，足足二十五两，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纸条上只有寥寥几字，却让她如坠冰窟：【三日内，拿到染秋香色的完整方子。否则……】

否则什么，没说。但那份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恐吓都更令人恐惧。她想起那个戴斗笠的男人阴冷的声音，想起对方是如何精准地说出她丈夫每日需用的昂贵药材，以及他们藏在心底、连里正都不知道的，她那不成器弟弟在邻县欠下的赌债。对方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早已将她家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二十五两银子，足以支付丈夫数月的药费，甚至能还上一部分弟弟的赌债，让一家人喘口气。可代价，是背叛云织，背叛那个在她最困顿时给她活计、给她尊严的东家。孙嫂子攥着那锭银子，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手心冒汗，内心在天人交战。一边是病榻上的丈夫和可能面临的未知报复，一边是云织沉静信任的眼神和这小院里难得的安稳。那一夜，她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泪水浸湿了粗糙的枕头。

翌日，孙嫂子回到小院时，眼下的乌青比往日更重，眼神躲闪，做事也频频出错，不是打翻了量杯，就是拿错了丝线。小莲关切地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只含糊地说是担心丈夫的病。

这一切，云织都看在眼里。她心中叹息，既有对孙嫂子困境的同情，更有对陈荣手段下作的愤怒。她并未点破，只是在午后，将小莲和孙嫂子叫到存放染料的里间，神色如常地“改良”秋香色的配方。

“……这秋香色，关键在于赭石粉的研磨细度，以及茜草汁与黄藿汁的比例。”云织一边操作，一边看似随意地讲解，声音清晰得足以让心神不宁的孙嫂子听清，“尤其是黄藿汁，需在染液微沸时加入，搅拌九次，一次不能多，一次不能少，方能定住那抹暖黄，否则色泽便显呆板，缺乏灵动。”

她特意演示了一遍“错误”的操作——在染液滚沸时猛地加入黄藿汁，并胡乱搅拌了几下。“看，若像这般，初看颜色似乎更艳，但经不起日晒水洗，极易发灰发暗。”她将这块“错误”示范的布条染好，与之前正确的秋香色布条放在一起对比。错误的布条在刚染好时，颜色确实更为扎眼浓烈。

孙嫂子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云织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她记住了那个“关键”的错误步骤，以及那看似更鲜艳的初始效果。

当天晚上，孙嫂子再次借口出门，将那份动过手脚的、强调“沸水加入黄藿汁、随意搅拌可得艳色”的“配方”，连同那锭作为“订金”的官银，塞回了那条死胡同的指定角落。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背上了更沉重的枷锁，回到家中，对着昏睡的丈夫默默垂泪。

消息很快通过鸟雀传回。陈荣得到“配方”后大喜过望，立刻召集手下最好的染匠，在县城的工坊里连夜赶工。他们严格按照“配方”操作，当看到染缸里呈现出那比正品秋香色似乎更加鲜艳夺目的颜色时，陈荣抚掌大笑，连声嘲讽云织不过如此，手下匠人也纷纷奉承“东家妙计”。

“丰瑞祥”很快高调推出了一批“金秋锦”，色泽浓艳，价格却比“云织”的秋香色低廉不少，顿时吸引了不少图便宜、或是被这艳丽颜色吸引的顾客。消息传回寒镇，钱嫂子忧心忡忡，小莲气得小脸鼓鼓，直骂对方无耻。

云织却只是平静地检查着新一批“星纹罗”的质地，淡淡道：“急什么？让颜色再飞一会儿。”

果然，好景不长。七八日后，那些购买了“金秋锦”的顾客陆续找上了“丰瑞祥”的门！

一位乡绅夫人用“金秋锦”做了件外衫，首次下水浣洗，一盆清水竟被染得浑浊不堪，而那布料上的颜色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斑驳不堪，如同乞丐的百衲衣。另一位小姐用其做了条手帕，仅仅在阳光下晾晒了半日，那原本鲜艳的暖黄色就变得灰败发暗，毫无生机可言。更有甚者，发现这布料在经过不当温度熨烫或存放不当时，竟会变得硬挺板结，失去织物应有的柔顺。

抗议、索赔、怒骂声几乎掀翻了“丰瑞祥”的门庭。陈荣起初还试图狡辩，但当越来越多的受害者拿着褪色、板结的“金秋锦”上门，事情很快传遍了县城商圈。“丰瑞祥”以次充好、染料劣质的恶名不胫而走，往日的老主顾也纷纷侧目，其声誉遭到了沉重打击。

陈荣在铺子后堂暴跳如雷，砸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脸色铁青地咆哮：“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连个配方都验证不清楚！”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问题正出在那份他视若珍宝的“配方”上。

寒镇小院内，云织通过鸟雀远远“看”着“丰瑞祥”门前的混乱景象，脸上并无多少喜色。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反击，挫了对方的锐气，却远未伤及其根本。她深知，以陈荣的性子和他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就此罢休。

她的目光转向院内正在默默晾晒布匹的孙嫂子。经过此事，孙嫂子似乎更加沉默，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惶惑不安，多了些沉淀下来的东西。那日之后，孙嫂子将剩下的银钱和一张按了血手印的悔过书悄悄塞给了云织，只求云织不要赶她走。

商业上的小胜值得警惕，而非庆祝。陈荣在配方上吃了大亏，下一步的反扑，恐怕会更加猛烈，更加不择手段。他损失的不仅仅是钱财和声誉，更是脸面。而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丢了脸面，往往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