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织天下 第3章 狼噬

黑风峡，如其名，是两座陡峭黑山夹峙而成的一道险峻裂缝。谷口狭窄，仅容三骑并行，岩壁如刀削斧劈，高耸入云，将本就灰暗的天光遮挡得所剩无几，谷内常年弥漫着一种阴冷潮湿的雾气，风声在这里变得尖利而古怪，如同无数冤魂在狭窄的通道中穿梭哭嚎。

尚未进入峡谷，一股混合着血腥、汗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野兽巢穴的腥臊气味便扑面而来。地面上，杂乱的马蹄印和人的脚印深深浅浅，一直延伸进那幽暗的谷口，一些脚印旁还洒落着已经发黑的血迹，以及……几片破碎的、带着朔方城守军标记的皮甲残片。

“他们进去不久。”玄圭蹲下身，捻起一点沾染血迹的泥土，在指尖搓了搓，声音低沉，“人数不少，步伐沉重杂乱，不像正常行军。”

云织点了点头，她的灵枢佩从靠近峡谷开始，就传来一阵阵持续不断的、带着混乱与暴戾气息的悸动，远比在朔方城内感受到的更为强烈和集中。这里面，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也隐藏着他们追寻的答案。

“保持警惕，三人一组，交替掩护，前进。”玄圭简洁地下令，率先踏入了那仿佛巨兽咽喉般的谷口。靖安司和内务府的高手们无声地变换队形，如同紧密咬合的齿轮，缓缓融入峡谷的阴影之中。

峡谷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幽深阴暗，怪石嶙峋，枯藤缠绕。光线透过浓雾变得微弱而扭曲，在地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队伍压抑的呼吸声和脚下踩碎石子的细微声响。

前行约莫一里地，前方探路的斥候突然打了个手势，整个队伍瞬间静止，隐入岩石的阴影后。

只见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上，或坐或卧，散布着数十名士兵。他们依旧穿着朔方城铁骑营的制式铠甲，但盔甲沾满污泥和暗褐色的血渍，许多人的头盔不知所踪，露出乱蓬蓬、粘结在一起的头发。他们目光空洞，眼神涣散，没有丝毫神采，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只是机械地维持着呼吸。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野兽般的腥臊气，正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就是服用了“神赐粉”后的铁骑营士兵？云织心中骇然。这不仅仅是眼神呆滞，更像是一种生命本质被扭曲后的状态。

突然，一名靠着岩石的士兵似乎嗅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原本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赤红的光芒，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不似人声的咆哮。他这一动，仿佛点燃了导火索，周围其他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士兵也纷纷躁动起来，一个个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了云织他们藏身的方向！

那目光，充满了纯粹的、毫无理性的杀戮**！

“被发现了！”玄圭低喝一声，“结阵！”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行动迟缓的士兵，竟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手脚并用地朝着他们扑了过来！他们的速度奇快，力量大得惊人，奔跑跳跃间，竟隐隐带着狼一般的敏捷与野性！

“保护云特使！”玄圭长刀出鞘，雪亮的刀光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寒芒，迎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狂化士兵。

战斗瞬间爆发！

金属撞击声、嘶吼声、惨叫声顿时充斥了整个峡谷。这些狂化士兵完全不知疼痛，不畏死亡，即使被刀剑砍中，只要不是致命伤，依旧悍不畏死地扑上来，用牙齿，用指甲，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攻击。他们的战斗方式毫无章法，却凭借着恐怖的力量和速度，给训练有素的靖安司和内务府好手们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云织被护在阵型中央，她看得心惊肉跳。这哪里还是保家卫国的边军精锐，分明是一群被药物催生出来的杀戮怪物！她迅速从药囊中取出几种强效的麻痹粉和清心散，看准机会洒向扑来的敌人。粉末吸入鼻腔，一些狂化士兵的动作果然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给了护卫们宝贵的斩杀机会，但效果似乎并不持久。

就在战况胶着之际，一声更加雄浑、充满了暴虐气息的怒吼从峡谷深处传来！伴随着这声怒吼，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如同失控的战车，撞开挡路的乱石和狂化士兵，猛地冲入了战团！

此人身材魁梧，身着将领铠甲，虽然同样沾满污秽，但形质明显高于普通士兵。他脸上虬髯纠结，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几乎看不到眼白，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发出低沉的咆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颈侧面，一个清晰的、如同烙铁印上去的青黑色狼首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散发着邪恶的气息。而他腰间，赫然悬挂着一枚狼首形状的玉佩，与那老军匠所画一般无二！

赵擎！他真的在这里！而且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玄圭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挥刀迎上！刀锋与赵擎手中那柄沉重的马槊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火花四溅！

赵擎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一击之下，玄圭竟被震得后退了半步，虎口微微发麻。而他似乎毫无感觉，马槊挥舞得如同疯魔，招式大开大合，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只攻不守，每一击都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

“赵将军！醒醒！”云织试图用蕴含精神力的声音喝醒他，但声音如同泥牛入海。赵擎的识海仿佛被一层浓稠的、充满暴戾的血色所笼罩，她的精神力根本无法穿透。

玄圭与赵擎缠斗在一起，刀光槊影，险象环生。赵擎完全凭借着野兽般的本能和狂暴的力量在战斗，而玄圭则依靠精妙的招式和丰富的经验周旋。好几次，马槊擦着玄圭的衣角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人脸生疼。

云织心急如焚，她看出玄圭虽然暂时不败，但久战之下必然吃亏。她必须想办法制住赵擎！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赵擎脖颈那个狼首烙印和腰间的玉佩上。灵枢佩对这两样东西的反应最为剧烈，它们绝对是控制的关键！

她瞅准一个赵擎全力劈向玄圭、空门大露的瞬间，手腕一抖，数根浸染了强效麻药的银针如同疾电般射出，目标直指赵擎持槊的右臂关节和腿部的几处大穴！

“噗噗噗！”银针精准地没入穴位。

赵擎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右臂动作明显变得迟缓。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赤红的眼睛猛地转向云织，充满了被蝼蚁挑衅般的暴怒！

就是现在！

玄圭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刀法一变，不再硬拼，而是如同附骨之疽般贴近，刀光如同绵绵细雨，专门袭向赵擎因动作迟滞而露出的破绽。

“嗤啦！”一声，玄圭的刀锋终于划破了赵擎腰间的束带，那枚狼首玉佩应声而落！

在玉佩离开赵擎身体的瞬间，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茫然的嘶吼，眼中的赤红似乎黯淡了一瞬，攻击的动作也出现了明显的混乱。

有效！那玉佩果然是维持他这种狂暴状态的关键器物之一！

然而，还不等云织和玄圭松口气，赵擎猛地甩了甩头，眼中的赤红再次炽盛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疯狂！他不再理会玄圭，而是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咆哮着，不顾一切地朝着云织的方向猛冲过来，似乎要将这个毁掉他“重要之物”的人撕成碎片！

“保护云特使！”几名内务府好手奋不顾身地迎上，试图阻挡。

但狂暴状态下的赵擎力量太过恐怖，马槊横扫，直接将两人连人带刀击飞出去，口喷鲜血！

眼看赵擎就要冲破防线，玄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正要施展险招，峡谷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诡异的骨笛声！

这笛声仿佛带有某种奇异的魔力，原本疯狂攻击的赵擎和那些狂化士兵，动作齐齐一滞。赵擎赤红的眼睛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几声不甘的咕噜声，随即猛地转身，不再理会云织他们，发出一声悠长的、如同狼嚎般的啸叫，带着剩余那些同样停止攻击、眼神恢复空洞的士兵，如同潮水般向着峡谷深处退去，速度极快，转眼就消失在浓雾和怪石之后。

战斗戛然而止。

峡谷内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几具双方留下的尸体，以及那渐渐远去的、诡异的骨笛声。

云织快步走到那枚掉落的狼首玉佩旁，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其拾起。玉佩触手冰凉，上面雕刻的狼首栩栩如生，一双狼眼似乎正幽幽地盯着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而赵擎临走前那声狼嚎，以及峡谷深处传来的骨笛声……

这一切都表明，控制着赵擎和铁骑营的，不仅仅是药物，还有更深层次的、类似巫蛊或者精神操控的手段。黑风峡的尽头，北狄的王庭，那个所谓的“黑狼部”和“狼神祭坛”，究竟隐藏着“青梧”怎样的惊天阴谋？

玄圭收刀入鞘，走到云织身边，他的呼吸略显急促，肩胛处的旧伤似乎因刚才的激战而隐隐作痛。他看着赵擎消失的方向，目光沉凝。

“追吗？”他问。

云握紧手中的狼首玉佩，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灵枢佩传来的持续警告，深吸了一口气。

“追。”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必须知道，他们到底想用这支被控制的军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