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织天下 第6章 西市香料铺的死亡陷阱

暮色四合，西市在夕阳余晖中渐渐褪去白日的喧嚣。各色铺面陆续挂起灯笼，斑驳的光影在青石板上跳跃，映出来往行人匆匆的面容。胡记香料铺坐落在西市最僻静的东南角，铺面不大，门楣上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在岁月侵蚀下已显黯淡，二字边缘的金漆剥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寥落。

云织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衣裙，用同色头巾包住发髻，混在稀疏的人流中，远远打量着那间铺子。铺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却不见伙计招揽生意，也闻不到寻常香料铺子该有的浓郁香气，只有一丝若有若无、带着陈腐气味的异样气息随风飘来。

她不动声色地绕到铺子后巷。这里更是昏暗，堆积着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气息。后门同样紧闭，门板上甚至结了蛛网，仿佛久未开启。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正常得有些过分——一个还在营业的铺子，后巷却如此荒废。

然而，云织眉心的灵枢佩印记，却传来一阵持续而微弱的悸动，并非针对某种特定药材，而是一种混合了血腥、戾气与刻意伪装的陈旧香料气味的、令人不安的预警。她的危险视觉悄然开启，眸中紫光流转，眼前的景象蒙上一层薄晕。她能到，那看似平静的铺面内外，萦绕着数道极其淡薄、却充满杀意的灰黑色气息，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正等待着猎物上门。

果然是个陷阱。

云织心中冷笑。送信人——无论其目的是示警还是引诱——都精准地预判了她的行动。她若不来，或许会错过重要线索；她若来，便正中下怀。

她深吸一口气，并未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进去一探的决心。有些线索，唯有在对方自以为掌控全局时，才会真正显露。她轻轻抚过袖中那枚温润的金令牌，又确认了一下藏在靴筒中的短刃和腰间暗囊里的银针与药粉。准备停当，她如同一个真正来选购香料的普通妇人，低着头，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前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铺内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放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不定，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四壁是直抵屋顶的多宝格，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瓷罐、木盒、锦囊，本该是琳琅满目，此刻却大多蒙尘，许多格子甚至空着。空气中那股陈腐的异香更加明显，掩盖了所有药材本该具有的本源气息。

一个佝偻着背、穿着灰布衣衫、头发花白的老者从柜台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声音沙哑如同破锣：客人……想买什么香？

随便看看。云织压低声音，目光快速扫过店内。她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捕捉到至少四道隐藏在不同角落的、压抑着呼吸的灰黑色气息，以及柜台下方一道更加隐蔽的、带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关暗格。

小店……近日货源不多，怕是让客人失望了。老者慢吞吞地说着，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柜台上敲击着某种规律的节奏。

就在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两侧多宝格后猛地撞出四道黑影，手中兵刃带着寒光，直扑云织！与此同时，柜台下的机关启动，数支淬毒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她的下盘！上下左右，退路尽封！

这绝非普通江湖手段，而是军中合击与机关暗算的结合，狠辣、高效，意在瞬间绝杀！

但云织早有准备！

在对方发动的前一刹那，她已足尖猛地蹬地，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飞，同时双手齐扬！左手洒出一把混合了刺激性粉末与迷幻药性的特制药粉，右手则射出数根灌注了灵枢佩气息的银针，精准地迎向那几支弩箭！

叮叮叮！

银针与弩箭在空中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弩箭轨迹被微微带偏，擦着云织的衣角掠过，深深钉入她方才站立的地面，箭尾剧毒泛着幽蓝的光泽。而弥漫的药粉则让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刺客动作一滞，发出剧烈的咳嗽。

借着这瞬间的空隙，云织身形如游鱼，险之又险地从合围的缝隙中滑出，背靠墙壁，目光冰冷地看着重新组织攻势的刺客。那佝偻老者此刻也直起了腰，眼中精光四射，哪还有半分老态，他手中多了一对泛着绿芒的分水刺。

果然有点本事，难怪能搅风搅雨。老者声音不再沙哑，带着阴冷的杀意，可惜，今日这胡记铺子，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四名刺客加上这深藏不露的老者，五人配合默契，攻势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他们显然受过严格训练，招式狠辣，不顾自身，只求毙敌。店铺内空间狭小，云织腾挪闪避极为困难，只能凭借危险视觉对杀意和攻击轨迹的预判，以及灵枢佩强化后的敏捷，在刀光剑影中艰难周旋。

她几次想突破出去，都被对方以同归于尽的打法逼回。袖箭、飞蝗石、毒蒺藜……各种暗器层出不穷，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留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云织心念电转，目光瞥向柜台下方那个刚刚发射过弩箭的机关暗格。那里，除了机关，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东西，在她的感知中，有一缕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杀意的能量波动。

她故意卖了个破绽，肩头仿佛躲避不及，被一名刺客的刀锋划破，鲜血瞬间染红了青布衣衫。刺客们见状，攻势更急。云织却趁此机会，脚下步伐一变，如同醉酒般踉跄着冲向柜台方向，看似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双刺一错，如同毒蛇出洞，直取云织咽喉！另外四名刺客也从不同方向封死了她的退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店铺临街的窗户猛然破裂！木屑纷飞中，一道矫健如猎豹的身影裹挟着夜风闯入，刀光如匹练般斩向那名老者后背！正是按约定在外接应的柳清风！

老者大惊，不得不回身格挡。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柳清风的突然出现，瞬间打破了店内围攻的节奏！

云织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她无视了侧面袭来的攻击，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并非攻击任何人，而是直接撞向那个柜台暗格！同时，她手中一直扣着的一枚特制药丸狠狠砸向地面！

药丸炸开，浓密的白烟瞬间充斥了整个店铺，带着强烈的刺鼻气味和致幻效果，极大地干扰了刺客们的视觉和感知。

混乱中，云织的手指精准地探入暗格缝隙，内力微吐，的一声轻响，暗格弹开。她看也不看，将里面存放的一叠纸张和一个硬物迅速掏出塞入怀中。与此同时，柳清风的刀光已如旋风般卷来，护在她身旁，将试图靠近的刺客逼退。

柳清风低喝一声，刀势展开，如同狂风扫落叶，硬生生在围攻中撕开一道缺口。

云织毫不迟疑，紧随其后，两人配合默契，瞬间冲破阻拦，撞开另一侧的窗户，落入后巷的黑暗之中。身后传来刺客们气急败坏的怒吼和追赶的脚步声，但很快就被柳清风事先布置在巷口的障碍和接应的人手暂时阻挡。

……

直到确认安全，回到清源司衙署的密室，云织才松了口气，感到肩头伤口火辣辣地疼。她简单处理了伤口，这才拿出从暗格中取出的东西。

那硬物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触手冰凉的黑铁令牌，正面浮雕着一个狰狞的鬼首，背面则是一个古篆的字。令牌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阴冷感，显然来历不凡。

更重要的，是那叠纸张。最上面是一封密信，纸张是上好的江淮宣纸，墨迹是沉稳的松烟墨，书写格式严谨，用词半文半白，带着明显的官场文书气息，却又刻意隐去了称谓落款：

上禀主君：

江北漕运三司，其一已入彀中，沿线关卡俱通。然‘幽冥花’‘蚀心草’‘幻梦藤’三物，产地稀僻，采撷维艰，岁入之数，十不存一，恐难敷‘大计’之用。

闻南疆瘴疠之地，或有野蕃秘藏，然其地险恶，汉人难入。前遣‘影卫’三队往探，皆杳无音讯，恐已折损。

今京师有司（暗指清源司）耳目渐聪，屡坏我事。彼辈尤擅辨药，若待其察觉三物关联，恐生大患。建议或暂敛形迹，或……断其根源。

另，宫中‘香源’不稳，需及早更替，以防不测。

伏惟圣鉴，乞示方略。

这封密信，虽未直言，但信息量巨大！它清晰地指出了端王府（主君）通过控制漕运来垄断幽冥花蚀心草幻梦藤这三种炼制傀儡香的关键药材，并且为了获取更多原料，甚至将手伸向了危险的南疆。信中提到的，显然就是那些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刺客，而那块鬼首令牌，就是他们的信物。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已然将清源司和云织本人视为必须铲除的，并且宫中还有他们隐藏的（内应）！

云织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商业垄断，更是一个意图通过控制特殊药材、进而可能影响甚至操控皇室与朝局的惊天阴谋！端王府的野心，比她想象的还要庞大和可怕！

然而，就在她试图平复心绪，仔细研究那令牌和信中提到的三种药材特性时，密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柳清风低沉的声音传来：主事，刚收到消息，一个时辰前，康宁殿一名负责熏香的小内侍，在御花园的井中被发现，已经……溺毙了。 云织的心猛地一沉，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日在康宁殿外，那个用怨毒眼神盯着她的内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