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楼的雕花木门敞开着,朱红漆色被灯火映得发亮,门楣上悬挂的走马灯转得正欢,将光影投在门前的青石板路上,斑驳晃动。屋内更是灯火通明,丝竹声、靡靡歌声与酒客的哄笑、划拳声交织在一起,浓得化不开的脂粉香混着劣质烧酒的辛辣气息,顺着敞开的门窗往外溢,与隔壁柴记药铺飘来的清苦药香撞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荒诞。
堂屋中央,春香穿着件水红滚边旗袍,领口袖口绣着细碎的梅花,扭着腰肢在八仙桌间穿梭,嗓音软糯地唱着《四季调》:“夏季里来荷花香,小船儿悠悠荡池塘……”她眼神流转,时不时对桌前的酒客抛个媚眼,引得一阵喝彩。台下几张八仙桌旁,酒客们袒胸露背,手里端着粗瓷酒杯,吆五喝六地划着拳,桌上的花生米、酱牛肉骨头堆得老高,杯盘碰撞声清脆刺耳。
靠里侧的一桌,沙壳子吴警长斜倚在太师椅上,敞着藏青短褂的领口,露出松弛的肚皮。他左手搂着个涂脂抹粉的妓女,右手端着个白瓷酒杯,正眯着眼听春香唱歌,脚尖还跟着曲调轻轻打着拍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这沙壳子本是无锡城里的地痞流氓,日寇侵占无锡后,他便摇尾乞怜当了汉奸,仗着日本人给的“警长”头衔,在城里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百姓们暗地里都叫他“吴扒皮”。
忽然,一阵“笃笃笃”的捣药声从隔壁柴记药铺传来,沉闷而有节奏,像一记记重锤敲在人心上,硬生生打断了婉转的歌声。沙壳子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脸上的惬意一扫而空,他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墩,“哐当”一声,酒液溅出大半,洒在桌面上。“别唱了别唱了!”他扯着嗓子怒吼,“什么破声音?这么扫兴!”
春香吓得身子一哆嗦,歌声戛然而止,手里的绣花手帕掉在地上,她僵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动弹,生怕触怒了这尊瘟神。屋内的喧闹也瞬间平息了几分,酒客们纷纷看向沙壳子,大气不敢出。
老鸨包芙兰见状,连忙扭着水桶腰走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手里摇着团扇,凑到沙壳子身边:“吴警长,息怒息怒!”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这是隔壁柴记药铺在捣药呢。那柴济民,真是个死脑筋,天天这个时候捣药,也不知道累,扰了警长的雅兴,真是该打!”
“妈的!”沙壳子骂了一句,唾沫星子飞溅,“快叫人让他停下!敢搅老子的雅兴,活腻歪了不成?”
“哎哟,吴警长,”包芙兰掩着嘴,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却藏着几分算计,“您是不知道,他柴济民可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仗着自己懂点医术,向来不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我前几天还特意去跟他说过,让他换个时辰捣药,可他倒好,油盐不进,我去说也没用啊。”
“什么?”沙壳子眼睛一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顿时炸了毛,“他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在无锡城里,谁敢不给他沙壳子几分薄面?一个开破药铺的老东西,居然也敢跟他叫板?
“可不是嘛。”包芙兰叹了口气,故意压低声音,凑到沙壳子耳边,像是说什么机密事,“前几天我还跟他提,说他那药铺的地段好,不如让给我开个茶馆,我给他点补偿。您猜他怎么说?”她顿了顿,见沙壳子面露不耐,才接着说道,“他倒好,直接跟我说,别说我了,就是沙壳子你来了,他也不怕!”
“妈的!”沙壳子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往后滑了老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敢这么说?”他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还有呢。”包芙兰见火候差不多了,又添了一把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挑拨,“他还私下跟人说,沙壳子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小鬼子的一条狗,汉奸走狗而已!”
“反了反了!简直反了!”沙壳子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枪口对着屋顶,威慑力十足。“他居然敢如此骂我!简直不想活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他眼神阴狠,像是要吃人一般,心里早已盘算着要给柴济民点颜色看看。
包芙兰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连忙上前拉住沙壳子的胳膊,假意劝道:“吴警长,息怒息怒!杀了他倒是容易,可他那药铺的房子,多好的地段啊,就这么空着多可惜。不如……”她顿了顿,露出算计的笑容,“不如找个茬把他赶走,那房子不就归你了?到时候你想自己用,还是租给我,都好说,也能多一笔进项。”她早就惦记着柴济民药铺的那块地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正好借沙壳子的手,除掉这个眼中钉。
沙壳子眼珠一转,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贪婪的笑容。他摸了摸下巴,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柴记药铺的地段确实不错,临街靠巷,人流量大,要是能把这房子弄到手,要么租出去收租金,要么自己开个铺子,都能赚不少钱。“嘿嘿,原来你是打这个算盘。”他看向包芙兰,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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