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墙像是某种巨大的、沉默的兽骨,将所有鲜活的生命囚禁在苍白的腹腔里。点滴瓶里的药液一滴接一滴地坠落,那是时间的倒计时,也是命运敲击在梁少淮神经上的鼓点。
夏婼的哭诉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一只挥之不去的苍蝇。但梁少淮已经听不见了。他的感官似乎从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里抽离出来,飘荡回了那个改变一切的起点,那个被雨水、机油味和血腥气浸透的过去。
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撬开一道缝隙,真相便如决堤的黑水,咆哮着冲垮了所有温情的伪装。
他看着天花板,瞳孔涣散,视线穿透了眼前虚假的关怀,落在了多年前那个残忍的清晨。
那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父亲梁建军死于心肌梗死,是操劳过度的“意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个多么拙劣的谎言。他偷偷溜进过停尸房,掀开过那块白布。白布下那具曾扛起他整个世界的躯体,早已面目全非——指甲被拔除,胸骨碎裂,皮肤上布满了某种专业刑讯手段留下的焦痕。
那不是病死。那是虐杀。是某种极端愤怒下的报复,是为了逼问出一个至死方休的秘密。
而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替老梁照顾他们的陈桂芳,在看到尸体的第二天便卷铺盖跑路,连夜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怕了。那个女人有着野兽般趋利避害的直觉,她闻到了这桩死亡背后浓烈的血腥味,知道如果不逃,下一个变成尸体的就是她。
只剩下两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一个是被领养的野种,一个是来路不明的孤女。
梁少淮的手指在被单下无意识地痉挛收紧。他想起了那年高中的雨季,他第一次为了探寻真相,将那把磨得锋利的水果刀插进那个企图对他灭口的杀手胸膛时,温热的血喷了他一脸。
那个死在他手里的男人,是宁家的远房亲戚。
那一刀,捅穿了两个世界的隔膜。
他没有坐牢,却也没有获得自由。警局那间昏暗的审讯室里,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刑警扔给他一份档案,那是他父亲未竟的档案。那一刻,梁少淮才知道,那个只会修车、沉默寡言的男人,竟然是一枚深埋在黑暗中几十年的钉子。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不仅仅是正义,更是一个关乎南港地下经济命脉的巨大秘密。
也就是从那天起,梁少淮不仅继承了父亲的修车铺,也继承了父亲的代号,以及那个沉重得足以压断脊梁的使命——充当警方的眼线,游走在灰色的边缘。
作为交换,警方给了他活下去的特权,给了他一条通往暗网情报库的后门。
这些年来,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猎犬,在肮脏的下水道里嗅探,拼凑着那些破碎的线索。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当夏婼那句“陈阿姨”惊醒梦中人,当霍顿那声“小芋头”与记忆重叠,那张巨大的、笼罩了他们两代人的网,终于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荣宁唐。
这个近年来在商界叱咤风云、以慈善家面目示人的女人。
荣宁唐,宁荣棠。
多么简单的文字游戏。她是宁先朗的女儿,是当年那场灭门惨案的既得利益者,是那个想要除掉他这个“知情者”的幕后黑手。当年宁先朗为了利益要亲自除掉还是个穷小子的他,却被警方截胡。如今,宁先朗已死,他的女儿宁荣棠——也就是荣宁唐,接过权杖,成为了新的女王。
而孟絮絮……
梁少淮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向那张空荡荡的病床。
如果荣宁唐是鸠占鹊巢的窃贼,那么孟絮絮是谁?
二十多年前,南港首富宁家满门被灭,只有三岁的独女宁语汐下落不明。K组织找了她这么多年,宁家远方宗亲找了她这么多年。
原来,她就在灯下黑的地方。
她是被父亲梁建军拼死救出来的。
父亲带回来的不是一个“继妹”,而是一把尚未开刃的、足以刺穿宁荣棠心脏的利剑。
孟絮絮——宁祖儿的远房堂姐,那个真正拥有宁家庞大资产继承权的血脉。
难怪。
难怪当年那些人要对父亲下那样的毒手,因为父亲藏起了这把剑。
宁家余孽不可活。
对了,秦川接管的南港的码头生意原本就是以前宁家留下的管控的产业。
秦川的前妻女儿应该是被当人质了吧。最毒妇人心啊……
梁少淮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孟絮絮你知道吗?
哥哥真的不想你知道这些,你只要当孟絮絮就好了,生命如此脆弱,世界如此堕落。
可怜的絮絮,可怜的命运摆布的像蝼蚁一样的普通人。
还有他这个早知真相却麻木自己的懦弱的傀儡。
他梁少淮,根本没有能力做那个终结一切的刽子手。
他根本当不了絮絮地超能英雄。
背后的伤口再次剧烈疼痛起来,提醒着他这副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却笑了起来。
笑得胸腔震动,笑得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