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冰霜,扑打着军帐厚重的毛毡帘子。
帐内虽然已经燃起炭火,却仍驱不散那股渗入骨缝的寒意。
徐弦月已经换了一件的风氅,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面前的长案后,骠骑将军赵崧正皱眉看着手中的信笺。
那是贺薛怀的亲笔引荐信。
赵崧年近四十,面庞被边关风霜刻出深深的纹路,眼神锐利如鹰。他看完信,将其置于案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徐弦月身上:
“我听青风说,近年来的粮草补给都是你提供的,这等恩情,本将代北疆将士拜谢。”
“贺大人举荐你来,说是商议粮草事宜。但信中语焉不详。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所为何来?”
徐弦月早已料到他的直接。她解下狐裘兜帽,不卑不亢道:“赵将军快人快语,晚辈也不绕弯子。此来确为粮草,但不止于此。晚辈想与将军谈一笔交易,也是一份前程。”
“前程?”赵崧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边关武将特有的桀骜与疲惫,“老夫在这苦寒之地守着国门,不图什么前程,只求麾下儿郎能吃饱穿暖,少死几个在冬天的夜里。”
他的目光扫过徐弦月单薄却挺直的肩背,“这些京都来的贵人,懂什么边关疾苦?张口闭口便是交易、前程。”
徐弦月并未被他的态度刺退,反而从怀中取出一份清单,轻轻推至赵崇面前:“将军请看。这是第一批可于十日内抵达寒关的粮草、棉衣、药品明细。共计精米五百石,粟米一千石,冬衣三千套,治疗冻疮风寒等常见药材五十箱。”
赵崧的瞳孔微微一缩,拿起清单细看。数目清晰,品类正是军中亟需之物。他捏着清单的边缘,指节有些发白,声音却依旧冷硬:“条件?”
“没有额外的金银条件。”徐弦月清晰地说道,“这些物资,将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通过正规粮商渠道售与贵军。差额部分,自有人补足。账目绝对干净,经得起任何核查。此后每季度,都可按此例供应,价格稳定。”
赵崧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天下没有免费的午膳。你们想要什么?军情?还是想让老夫在朝中为谁说话?”
“将军误会了。”徐弦月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稳而有力,“我们不要军情机密,也不要将军违背原则为人美言。我们只求两件事。”
“说。”
“第一,这份供应,希望能稳定、长期地进行下去。将军只需按规矩接收、付款,并在可能的情况下,保证这条粮道的畅通与安全。”
赵崧眯起眼睛:“第二件?”
徐弦月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第二,希望将军能记得,在这朝中上下或将北疆军视为包袱、或视为刺芒的时候,是谁在将士们饥寒交迫时,雪中送炭。”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清晰:“容王殿下故去后,北疆军被拆分,诸位将军看似独掌一军,实则孤立无援。朝中衮衮诸公,有多少人真正关心边关将士的死活?粮草克扣,冬衣短缺,兵员补充迟缓……将军心中比谁都清楚。新帝登基,重用亲信,对昔日容王麾下多有猜忌。长此以往,寒关还能守多久?将军麾下的儿郎,又能撑多久?”
赵崧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却没有打断她。
徐弦月说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忧虑与愤懑。
“贺薛怀贺大人,如今虽在京都,但他是什么样的人,将军或曾听闻,他也是曾从千军万马厮杀出来,对于将士们的体恤,并非只是口中关怀。”
“或可从这封亲笔信中窥见一二。他重实务,惜人才,更敬重真正为国守边的将士。他日若有机会,必不愿见北疆防线因内耗而废弛,不愿见忠勇之士因朝堂倾轧而寒心。”
徐弦月直视赵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今日所求,并非要将军即刻宣誓效忠,行那结党营私之事。只是希望将军明白,在这朝堂之外,尚有同道之人,愿意以实事实力,助将军稳住后方,让将军能更专心地应对关外之敌。他日,若朝中局势有变,贺大人需助力整饬边防、凝聚北疆力量时,望将军能记得今日这份‘雪中炭’,审时度势,共谋一个更稳固的北疆防线,一个让将士们不再为饥寒所困的将来。”
帐内陷入沉寂,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寒风偶尔掀起帐帘一角,卷进几片雪花,瞬间消融。
赵崧久久不语。
他重新拿起那份物资清单,又看了看贺薛怀的信,目光最终落在徐弦月沉静而坦诚的脸上。
这个年轻的少年,远道而来,直面边关苦寒,提出的条件,乍看之下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却巧妙地将一份沉重的人情和未来的可能性,系在了他的身上。
不要他现在背叛谁,只要他记住这份情,在可能的未来,做出有利于“北疆整体稳固”的选择。这选择是什么,到时候自然明了。
这是阳谋,也是基于对他赵崧为人了解的精准拿捏——他确实不屑党争,但他放不下麾下将士,更放不下这寒关之后的万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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