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内,气氛比公堂之上更加压抑。没有旁听的乡绅,没有围观的百姓,只有正中端坐的厦门县令周大人,以及分列两侧的几位官员——市舶司王大人赫然在列,还有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官员,苏晏晏未曾见过,但从其座位和气势来看,品级似乎还在周县令之上。
杜康、林泉、苏晏晏三人被分别带入,虽未被捆绑,但身后皆有衙役看守,虎视眈眈。
那陌生官员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本官按察司佥事,姓严,奉巡抚衙门之命,专程前来查办厦门海神祭亵渎一案。相关人等,还不将所作所为,从实招来!”
按察司!主管一省刑名按劾的衙门!巡抚衙门直接过问!果然,更高层的力量介入了!苏晏晏心中一沉。对方动作好快!
周县令面色不太好看,显然对这位严佥事的到来和越权审问有些不满,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能沉声道:“严大人问话,尔等需据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
严佥事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苏晏晏身上,如同冰冷的解剖刀:“苏晏氏,你—介女流,操持酒楼,本已逾矩。祭品之中藏污纳垢,惊扰大典,证据确凿。更有账房林泉,当堂攀诬庙中高僧,转移视线,其心可诛!你等背后,究竟受何人指使?与北方逆党,可有勾结?速速招来,尚可酌情减罪,若再冥顽不灵,大刑伺候!”
话语如刀,直指“与逆党勾结”这最致命的指控!这已不是简单的“亵渎”案件,而是要往谋逆大案上牵扯了!
苏晏晏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民女冤枉!民女与账房林先生、厨子杜老,皆是本分经营‘五味轩’,供奉海神,只为祈求平安,绝无二心!祭品被人暗中调换栽赃,林先生所言僧人之事,亦是亲耳所闻,只为揭露真相,何来攀诬?至于‘北方逆党’,民女等从未离开厦门,更不知‘逆党’为何人,何来勾结?请诸位大人明察!”
“哼,巧言令色!”严佥事冷笑一声,“你等若真是本分经营,何以引来多方关注?市舶司王大人查你账目,你账目做得滴水不漏,此为一疑!海神祭前,有北地客商频频探听你‘五味轩’动静,此为二疑!祭品事发,尔等不思悔过,反咬庙中僧人,扰乱视听,此为三疑!种种迹象表明,尔等绝非寻常商贾!那消失无踪的护院苏十三,又去了何处?是否前去通风报信,图谋不轨?”
他步步紧逼,竟将许多看似不相干的线索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张似乎逻辑严密的大网!连苏十三的消失都被注意到了!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且掌握了相当多的信息!
苏晏晏心中一凛,知道遇到了极其难缠的对手。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大人,”林泉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学生斗胆,请问大人,何为‘账目滴水不漏’?商户经营,账目清晰乃是本分,莫非账目混乱者才是良民?至于北地客商探听,厦门乃通商口岸,往来客商如云,探听酒楼口味、价格,亦是常事,何以断定是探听我‘五味轩’动静?至于攀诬僧人……学生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左颊伤疤),若大人不信,可提那僧人当面对质!学生愿与之对峙!”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严佥事:“倒是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严大人与王大人。海神祭前,我‘五味轩’曾遭市舶司王大人盘查,当时王大人对我店厨子杜康手上老茧似有疑虑,杜师傅已解释乃军旅旧伤。不久,我店便遭栽赃陷害,如今严大人又提及北地客商……学生愚钝,不禁思忖,这北地客商,与市舶司查问杜师傅的北地背景,以及栽赃陷害之事,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这番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将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市舶司盘查、杜康背景、北地客商、栽赃)联系起来,形成一个反向的、暗示对方“早有预谋、刻意针对”的逻辑链!而且,直接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市舶司和北地客商!
王大人脸色一变,喝道:“林泉!休得胡言!本官例行公事,岂容你含沙射影!”
严佥事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看似文弱的账房先生。此人思维敏捷,言辞犀利,倒是个难缠的角色。
一直沉默的杜康,此时忽然重重叹了口气,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略显沙哑的嗓音说道:“几位大人,小老儿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活了这把年纪,知道一个理儿:这世上,最难防的不是明枪,是暗箭。有人要害我们,千方百计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五味轩’的饭菜,街坊邻居都吃过,是干净还是不干净,是好吃还是难吃,大家的嘴巴和肚子最清楚。”
他抬起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渍的手,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老兵特有的执拗与愤懑:“小老儿这双手,是拿过军中的朴刀,那是在边关替朝廷卖命的时候!手上这茧子,是保家卫国留下的!不是用来搞歪门邪道的!有些人,自己心里有鬼,就见不得别人好,变着法儿地想把我们往死里整!栽赃祭品不成,现在又想扣上‘逆党’的大帽子!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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