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204章 偷天换日，暗夜惊心

暗室里，灯火如豆，将四人凝重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林泉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惊涛骇浪。对手不仅狠辣，而且阴险狡诈，竟想借海神祭这神圣庄重的场合，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置他们于死地。

“栽赃之物，会是什么？”杜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若是寻常金银赃物，尚可辩驳一二。怕就怕……”

怕就是那些无法辩驳、沾之即死的禁忌之物！诅咒巫蛊、谋逆文书、甚至……与北方叛王（萧玦）相关的信物！

苏晏晏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种可能性极大。若真如此，一旦在祭祀大典上被当众“发现”，“五味轩”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他们四人绝无生路。

“不能让他们得逞。”苏晏晏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食盒必须换回来，或者……至少，里面的‘东西’必须处理掉。”

“如何换？”林泉眉头紧锁，“庙中今夜必然看守严密，尤其是存放祭品的偏殿。对方既然设局，必定有人暗中监视。硬闯风险太大，一旦被发现，等同不打自招。”

苏十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擦拭着他那柄短刃，刃身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他的眼神表明，只要苏晏晏下令，龙潭虎穴他也敢闯。

苏晏晏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所有情绪压下，让思维在绝境中高速运转。不能硬来，那就只能智取。海神庙……祭品……看守……栽赃……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杜康，急促地问道：“杜老，我记得您说过，早年行走江湖时，曾见过一些……‘奇巧’之物，有些药物，能短时间内让人昏睡不醒，且事后难以察觉？”

杜康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你是想……用药？”

“不是用在人身上，”苏晏晏快速说道，思路愈发清晰，“是用在……祭品上！”

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林泉听得眼中异彩连连，苏十三擦拭短刃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认真倾听。

计划的核心，在于“偷梁换柱”，但不是去偷整个食盒，而是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破坏或替换掉栽赃之物，同时，制造一个合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意外”。

“需要一种药效强劲，但气味轻微、最好能与祭品本身气味混合的迷药或……毒药。”苏晏晏看向杜康，“而且，必须确保只在特定时间发作，比如，在明日祭祀大典，众目睽睽之下，食盒被打开检查时。”

杜康捋着胡须，沉吟半晌，缓缓道：“早年确实知道一种方子，名为‘梦甜散’。此物无色无味，混入食物中极难察觉。服下后，大约两个时辰才会发作，发作时沉睡不醒，如同醉酒酣眠，数个时辰后自会醒来，并无大碍，只是会有些头晕乏力。若加大剂量……或加入几味辅药，令其在特定时辰、或遇到特定引子（比如热气蒸腾、特定香气）时，骤然引发剧烈反应，比如……令活物猝死或昏厥，倒也未尝不可。”

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但此药调制不易，且需要几种不太常见的药材。更重要的是，如何将药下到那栽赃之物上？我们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它被藏在食盒何处。”

“不需要知道具体是什么。”苏晏晏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我们只需要确保，明日当食盒被打开时，里面的‘东西’出问题即可。所以，药不能下在‘东西’上，而是要下在……整个食盒内部的环境里！”

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那堆尚未用完的、制作定胜糕的米粉和红曲粉上。

“杜老，您看，能否将‘梦甜散’改良，制成极细的粉末，混入这米粉或红曲粉中？然后，我们做一个‘特殊’的定胜糕……”

计划渐渐清晰，却也更加惊心动魄。他们需要在今夜，潜入守卫森严的海神庙，在对方眼皮底下，完成一次近乎不可能的“调包”。而且，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任何环节出错，都可能满盘皆输。

时间紧迫。杜康立刻去准备药材，调制改良版的“梦甜散”。苏晏晏则开始重新制作定胜糕。

这一次，她做的格外小心。选用最细腻的米粉，按照特殊的比例，将杜康初步制成的、无色无味的药粉均匀地混合进去。她做了两种：一种混入原色米粉，一种混入红曲粉。然后将这些“加料”的米粉，按照正常工序，制作成定胜糕坯。外表看起来，与之前做的毫无二致，依然是粉嫩可爱，香气扑鼻。

“药效发作，大约在蒸熟后一个半到两个时辰之间。”杜康将几包不同颜色的药粉交给苏晏晏，低声嘱咐，“红色米粉中的，遇热力与湿气会缓慢释放药性；原色米粉中的，则需与另一种‘引香’结合，才会骤然爆发。我将‘引香’制成了香囊，你需在调换时，将其悄悄放入食盒夹层。”

“引香”是一种气味极其清淡、类似陈旧檀木的香料，常人难以察觉，但能激活原色米粉中的药粉。

子时将近，万籁俱寂。秋夜的寒意越发深重，天空中浓云遮月，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

苏晏晏换上了一身紧身的深色衣裤，用黑布包住了头发和口鼻，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苏十三同样是一身夜行装束，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

林泉和杜康留在店中接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海神庙坐落于城东地势略高处，庙墙高耸，飞檐斗拱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祭祀前夜，庙门早已关闭，但墙内隐约可见灯火，并有僧人巡逻的脚步声。

苏十三对苏晏晏打了个手势，两人绕到庙后一处较为偏僻的墙角。这里墙外有几棵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探入墙内。苏十三示意苏晏晏在树下阴影中等待，他则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攀上树干，借力一荡，便轻盈地翻过高墙，落入庙内。

过了片刻，墙内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类似虫鸣的声响——是约定的安全信号。

苏晏晏深吸一口气，也将杜康特制的、带有钩爪的绳索甩上树干，虽然不如苏十三矫健，但也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翻过了墙头。

墙内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偏僻小院，杂草丛生。苏十三已经等在那里，对她点了点头。两人伏低身子，借着建筑物的阴影，朝着存放祭品的偏殿方向潜行。

庙内并非一片漆黑，主要通道和殿堂前都挂着灯笼，但光线昏暗。偶尔有巡夜的僧人提着灯笼走过，脚步缓慢。苏十三显然早已摸清了巡逻的路线和间隙，带着苏晏晏在阴影中快速而无声地移动，每一次停顿和前进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可能的视线。

偏殿位于主殿西侧，此刻门窗紧闭，但门口并无僧人把守。这反而更让苏晏晏警惕——要么是对方极度自信，要么就是内有玄机。

苏十三示意苏晏晏躲在廊柱后的阴影里，他则如同壁虎般贴近偏殿的窗户，用匕首尖端极其小心地拨开一条窗缝，向内窥视。

片刻后，他退回苏晏晏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道：“里面没人，但有机关。门后和几个关键位置有细线连接铃铛。祭品分列两侧，我们的食盒在左列第三。”

果然有防备！但似乎并非针对他们，更像是常规的防盗措施。

苏十三艺高人胆大，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暂时无人靠近后，他取出一把薄如柳叶的细长刀片，从门缝中缓缓探入，极其灵巧地拨开了里面的门闩。然后，他用匕首柄部轻轻顶住门板，缓缓推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捏住了门后那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将其固定住，防止牵动铃铛。

这一系列动作，快、准、稳，无声无息，展现出了苏十三高超的技艺。

苏晏晏屏住呼吸，跟着苏十三闪身进入偏殿。殿内烛火未熄，光线比外面稍亮，空气中弥漫着香烛、食物和各类祭品混合的复杂气味。两侧长桌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各家商户送来的祭品食盒，上面贴着名签。

他们迅速找到了“五味轩”的食盒。苏十三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仔细检查食盒周围和底部，确认没有其他隐秘的触发机关。然后，他轻轻打开食盒盖子。

里面，鲈鱼、熟鸡和定胜糕摆放整齐，看起来毫无异样。但苏十三用手在食盒内壁和底部轻轻敲击、按压，很快，他在食盒底部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需要特定手法才能开启的暗格。

他看了一眼苏晏晏。苏晏晏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那几块“加料”的定胜糕（特意做成了与原先一般无二的形状和色泽），以及杜康给的“引香”香囊。

苏十三用特殊手法，无声地打开了暗格。里面，赫然躺着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筒状物，还有几块刻着诡异符号、沾染着暗红污迹的木牌！虽然隔着油布看不清具体，但那木牌上的符号，透着不祥的气息，很可能是巫蛊诅咒之物！

两人心头一凛，果然是致命的东西！

苏十三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取出暗格中的东西，递给苏晏晏。苏晏晏将其小心收好，然后将那几块“加料”的定胜糕，按照原先的位置和朝向，仔细放入食盒中，替换掉原来的糕点。接着，她将那个小小的“引香”香囊，塞进了暗格角落，确保其气味能缓慢释放，笼罩整个暗格空间。

最后，苏十三将暗格复原，盖好食盒盖子，并将食盒周围的一切恢复原状，抹去他们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

整个调换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两人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确认无误后，苏十三再次侧耳倾听殿外动静，然后对苏晏晏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偏殿，苏十三小心地重新挂好门闩和机关细线。

就在他们即将隐入廊柱阴影，准备按原路返回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低语声，正朝着偏殿方向而来！

两人心中剧震，立刻伏低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与廊柱形成的夹角阴影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只见两个身影提着灯笼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正是林泉白天见过的那个褐衣僧人！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俗家服饰、面容精悍的汉子，看步态，也是个练家子。

两人走到偏殿门口，那褐衣僧人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轻轻推了推门，确认门闩完好，又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如何？”那精悍汉子低声问道。

“一切正常。”褐衣僧人声音低沉，“东西在里面，万无一失。只等明日吉时。”

“主人交代，此事不容有失。那‘五味轩’……哼，明日之后，便要从厦门城彻底消失了。”精悍汉子语气阴冷。

“放心，此事乃‘那位’亲自安排，借海神之名，行天诛之事，他们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此劫。”褐衣僧人语气笃定。

两人在门口低声交谈了几句，并未入内检查，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阴影中，苏晏晏和苏十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后怕与冰寒。“那位”？是指钱不多背后的人，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不敢再耽搁，两人趁着巡逻间隙，迅速按原路翻墙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回到“五味轩”后院时，东方已微微泛起鱼肚白。杜康和林泉一夜未眠，正在焦急等待，见到他们安全归来，且成功取回了栽赃之物，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苏晏晏将那个油布包裹放在桌上，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卷看似普通的空白绢帛（但很可能用特殊药水写过字，遇热或特定药水才会显现），以及三块刻满诡异符号、沾染着类似血迹污渍的桃木牌，木牌背面，还刻着微小的字迹，隐约可见“萧”、“逆”等字样！

果然是构陷他们与萧玦勾结、行巫蛊诅咒之事的铁证！若在祭祀大典上当众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好狠毒！”杜康气得胡须颤抖。

林泉面色凝重：“背后之人，对官场构陷之术，极为精通。而且，能驱使海神庙中人为其办事，能量不小。”

苏十三冷冷道：“那两人口中的‘那位’，必是主谋。”

苏晏晏看着桌上这些险些致他们于死地的东西，又想起那褐衣僧人和精悍汉子的对话，心中寒意更甚。对手的网，比她想象的撒得更大，收得更紧。

偷天换日，险之又险。他们暂时化解了一场灭顶之灾，但也彻底暴露在了对方更凶险的视线之下。明日海神祭，当那“加料”的定胜糕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时，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天色渐亮，新的一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