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201章 以食为戈，血暖寒夜

厨房内，灯火昏黄，人影翻飞，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苏十三与那持淬毒匕首的闯入者战作一团，两人皆是身手矫捷、招式狠辣之辈。那闯入者显然受过极其严苛的训练，匕首挥舞间，招招不离苏十三的要害，那蓝汪汪的刃光，在摇曳的灯影下更显诡异歹毒。他身形如同鬼魅，似乎擅长隐匿与突袭，在这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将贴身短打的凶险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苏十三却如同磐石，又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他的动作幅度更小，效率更高，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反击，都精准地预判了对方的意图。他的短刃没有多余的花哨，只有最简单直接的刺、划、抹，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对方的杀招，并留下几道血痕。他的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进行一场冷酷的收割。

“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响，苏十三的短刃划破了对方的手臂，带起一溜血珠。那闯入者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缓，反而更加疯狂，匕首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试图以伤换命。

另一边，后院的打斗声也愈发激烈，兵刃碰撞声、沉闷的**撞击声、压抑的痛哼声不断传来，显然战况同样凶险。

苏晏晏被杜康护在身后，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她看着眼前险象环生的搏杀，听着后院传来的激斗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交织在心头。这些人，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是因为萧玦？还是因为别的？

她不能只是看着！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厨房。灶台、案板、各种厨具……她的战场，在这里！

“杜老，护住林先生！”苏晏晏低喝一声，猛地从杜康身后窜出，并非冲向战团，而是扑向了灶台！

那正与苏十三缠斗的闯入者，眼角余光瞥见苏晏晏的动作，虽不明所以，但直觉感到威胁，匕首虚晃一招，竟想舍了苏十三，直扑苏晏晏！

“你的对手是我！”苏十三岂能让他得逞，短刃如影随形，死死缠住他，刃光紧贴其咽喉划过，逼得他不得不回身自救。

苏晏晏不顾身后险情，她的眼中只有灶台。灶眼里，还有之前煨炖佛跳墙后未完全熄灭的、暗红色的炭火。旁边，是那口刚刚盛出佛跳墙、依旧滚烫的紫砂大瓮！

她一把抄起灶台边最大的炒勺，毫不犹豫地伸进灶眼，舀起满满一勺暗红炽热的炭火，看也不看，朝着那闯入者与苏十三战团的方向，猛地泼洒过去！

“呼——！”

无数点暗红的火星，如同泼天骤雨，又似地狱绽放的红莲，带着高温和致命的威胁，劈头盖脸地罩向那闯入者！

这一下，完全出乎意料！那闯入者正全力应对苏十三刁钻狠辣的短刃，哪曾想会有如此“下三滥”却又极其有效的攻击方式？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挥舞匕首格挡，同时疾步后退。但炭火范围太大，依旧有几颗火星溅射到他身上，瞬间烫穿了夜行衣，发出“嗤嗤”的焦糊味，更是有一点直接崩到了他持匕的手腕上，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高手相争，只争刹那！

就在他因这突如其来的炭火攻击而身形凝滞、露出破绽的瞬间，苏十三动了！

他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切入，短刃化作一道冰冷的闪电，不再是刺，而是精准无比地横抹！

“呃……”

那闯入者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嗬嗬声，动作彻底僵住。他手中的淬毒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双手徒劳地捂住自己的脖颈，指缝间，鲜血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面色冰冷的苏十三，又看了看手持炒勺、胸口剧烈起伏的苏晏晏，最终软软地倒了下去，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厨房内，瞬间只剩下后院传来的打斗声，以及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苏晏晏看着那倒地身亡的闯入者，看着那滩迅速蔓延开的暗红血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煞白。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死亡，还是由她间接造成的。但她用力咬紧了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十三叔，后院！”她急促地提醒道。

苏十三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去看那具尸体，身形一闪，便已冲出厨房，扑向后院的战团。

厨房里，暂时安全了。杜康依旧紧握着砍骨刀，警惕地盯着前后门户。林泉快步上前，扶住有些脱力的苏晏晏，低声道：“做得好。”

苏晏晏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佛跳墙上，又看了看地上那滩刺目的血红，心中涌起一股荒谬之感。极致的美味与极致的杀戮，竟在这方寸之地，同时上演。

后院的打斗声在苏十三加入后，很快便停止了。过了片刻，苏十三拖着另一具黑衣人的尸体走了回来，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但并无大碍。他看了一眼厨房内的情形，对苏晏晏点了点头，示意威胁暂时解除。

“两个，都解决了。”苏十三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身手不弱，是专业的杀手，不是普通毛贼。”

专业的杀手！众人心头更沉。是谁，竟动用如此手段？

“搜身。”林泉冷静地说道。

苏十三蹲下身，在两具尸体上仔细搜查。除了武器和一些零碎的金银，并未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他们的衣服是普通的夜行衣，料子也寻常，没有任何标记。

“干净得很。”苏十三站起身，眉头紧锁。

线索似乎断了。

就在这时，杜康忽然吸了吸鼻子，走到那首先闯入厨房的杀手尸体旁，蹲下身，凑近他那只被炭火烫伤的手腕处闻了闻。

“有味道。”杜康沉声道，“很淡……是‘百里香’的味道。”

百里香？一种常见的香草料，多用于烹饪肉类，去腥增香。

苏晏晏和林泉也凑了过去，果然，在那杀手的手腕处，闻到一股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百里香干燥后的气味。这气味混合着血腥和焦糊味，若不仔细分辨，极易忽略。

“杀手身上，怎会沾染厨房常用的香草料？”林泉若有所思。

苏晏晏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抬起头：“除非……他们长期待在一个经常使用这种香料的地方！或者，他们伪装的身份，与餐饮有关！”

“望海楼！”杜康和苏十三几乎同时出声！

钱不多的“望海楼”，以其招牌的“百里香烤羊排”闻名厦门！烤制这道菜，需大量使用百里香！

难道，这些杀手，是钱不多派来的？他竟有如此胆量和能量，蓄养此等死士？

这个推断，让众人背脊发凉。若真是钱不多，那他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商业竞争那么简单了。他背后，是否还有别的黑手？

“处理掉。”苏十三言简意赅，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必须尽快毁尸灭迹，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杜康和林泉点头，几人立刻行动起来，趁着夜色和雨声的掩护，开始处理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手尾。

苏晏晏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那瓮依旧温热的佛跳墙，心中五味杂陈。她走到灶边，重新点燃了炉火，将剩下的小半瓮佛跳墙坐了上去。然后，她开始和面。

她的手还有些颤抖，但动作却异常坚定。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复这惊魂一夜带来的冲击，来温暖同伴们经历生死搏杀后冰冷的身心。

她要做一碗炝锅面。

这是最普通，最快手，也最能在寒夜中带来温暖和力量的食物。

锅烧热，下猪油。油热后，放入葱姜蒜末、干辣椒段爆香，刺鼻又开胃的炝锅香气瞬间冲淡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然后加入肉丝翻炒变色，烹入料酒、酱油，激出酱香。倒入足量的开水，汤汁瞬间沸腾，变成诱人的酱黄色。

另一边，面团已经擀开，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水开下面，面条在滚水中翻滚，逐渐变得透明。

将煮好的面条捞入大碗中，浇上滚烫的、带着肉丝和炝锅焦香的汤汁，最后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简单，粗暴，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当杜康、林泉和苏十三处理完手尾，带着一身寒意和疲惫回到厨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狼藉已被简单收拾，血迹被掩盖，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而是温暖的食物香气。苏晏晏正将四大碗油光润泽、热气蒸腾的炝锅面端到桌上。

“都忙完了？快，趁热吃碗面。”苏晏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平稳。

三人看着那碗面，又看了看在灶台边忙碌的、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苏晏晏，心中都是一暖。

没有人说话，四人默默地坐在桌旁，拿起筷子，大口地吃起了面条。滚烫的面条，咸香浓郁的汤汁，带着炝锅特有的焦香和辣意，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也仿佛熨帖了惊魂未定的心灵。

简单的食物，在此刻，胜过任何山珍海味。

以食为戈，她以炭火御敌。

血暖寒夜，她以面条慰藉。

这漫长的、充满杀机的雨夜，终于在这碗热气腾腾的炝锅面中，缓缓落下帷幕。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