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75章 斋堂斗智，素宴藏锋

计划既定，便需争分夺秒。萧玦立刻去安排与庙祝的接洽，以及撤退路线等事宜。苏晏晏、苏十三和林泉则留在禅房，仔细推演着每一个细节。

蒋魁此人，混迹江湖多年，疑心极重。寻常的讨好或美味，未必能让他放松警惕，反而可能引起怀疑。苏晏晏与林泉反复商讨，最终定下了素斋的基调——“质朴见真功，清淡显诚意”。不追求奢华奇巧，而要做出一种让人感觉是虔诚信众用心准备的、带有“家”和“庙堂”融合气息的斋饭，力求自然，不着痕迹。

林泉连夜配制了一种特殊的药物。此物取自几种深山草药精华，无色无味，融入食物中极难察觉。其药性温和，并非毒药，主要作用是能轻微舒缓神经，放大食用者当下的情绪，并在短时间内使其思维略微软化，对周遭的警惕性下意识降低，尤其容易在感到舒适、怀旧或放松时，吐露一些平时不会轻易出口的话语。药效约持续半个时辰，之后便会随代谢自然消散，不留痕迹。

药物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便是菜单。苏晏晏根据有限的食材（庙中应有储备）和“质朴清淡”的原则，精心设计了几道菜：

1. 白玉清汤： 用豆腐、鲜笋片、嫩菜心，加入几粒枸杞，以清泉慢炖，只放少许盐，追求汤清味醇，展现食材本味。药粉可溶于汤中，无色无味。

2. 罗汉上素： 选用香菇、草菇、木耳、黄花菜、腐竹、胡萝卜、白果、发菜等八种山珍干货，分别处理后，用素蚝油（或优质酱油替代）轻烩，味道鲜醇，口感丰富。此菜是经典斋菜，不易出错。

3. 般若豆腐： 将老豆腐切块，在平底锅中用少量油慢火煎至两面金黄，形成一层薄壳。用香菇末、笋末、酱油、糖熬制一个薄芡汁，淋在煎好的豆腐上。豆腐外酥里嫩，芡汁咸鲜回甘。

4. 翡翠双菇： 新鲜蘑菇和草菇洗净，与小青豆一同快速清炒，只加盐和蒜蓉（若庙中戒蒜则不用），突出菌菇的鲜嫩和青豆的清甜。

5. 主食： 白米饭，或素菜包子（若时间允许）。

6. 甜品： 桂花山药糕。将铁棍山药蒸熟碾泥，混合少量糯米粉和桂花糖，入模蒸熟。口感软糯清甜，桂花香气怡人。

菜单拟定，苏晏晏又在心中反复模拟烹饪过程，确保万无一失。

两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天色微明，细雨依旧。苏晏晏换上了一身寻常粗布衣裙，头发用蓝布包起，脸上也稍作修饰，掩去过于出众的容貌，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帮厨妇人。苏十三和林泉则扮作香客，远远跟随策应。

萧玦亲自将他们送至离那小妈祖庙不远处的山林中，低声道：“万事小心，情况不对，以哨声为号，立刻撤离。”

苏晏晏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挎着一个装着少量自备调料（如优质酱油、芝麻油等）和那包药物的篮子，独自向着那座坐落于偏僻海湾边、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斑驳的小妈祖庙走去。

庙宇不大，只有一个老庙祝和一个小沙弥打理。按照约定，苏晏晏顺利见到了那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庙祝。老庙祝看了萧玦的信物，并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便将她引至后院狭小却干净的厨房。

“蒋舵主约莫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会到。他每次来，只用三菜一汤，要求清淡，但味道需好。”老庙祝低声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厨房里食材果然有限，但基本够用。苏晏晏立刻开始忙碌起来。她先淘米煮饭，然后开始处理各种食材。她的动作麻利而沉稳，尽量让自己沉浸到烹饪的状态中，忽略内心的紧张。

巳时刚过，庙外传来了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蒋魁到了。苏晏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透过厨房的小窗缝隙，看到一名身着锦袍、身材矮壮、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阴鸷的中年男子，在七八名精悍护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庙门。正是蒋魁。

蒋魁先去正殿上了香，态度倒是颇为虔诚。约莫一炷香后，他被老庙祝引到了旁边一间专门为他准备的静室用斋。

时机到了。苏晏晏稳住心神，开始最后烹饪。她将林泉给的药粉，用少许清水化开，小心翼翼地倒入那碗已经调好味、即将出锅的白玉清汤中，轻轻搅匀，药粉瞬间消失无踪。

她将做好的三菜一汤并米饭，仔细摆放在一个托盘上，由老庙祝亲自端去静室。

接下来的等待，变得无比漫长。苏晏晏在厨房里，感觉每一息都如同一年。她竖起耳朵，努力捕捉着静室方向的任何声响，但除了风雨声和海浪声，什么也听不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准备的饭菜分量并不算多，按理说，蒋魁应该快吃完了。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老庙祝端着空了的碗盘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对苏晏晏低声道：“蒋舵主今日胃口似乎不错，饭菜都用完了，还夸这斋饭做得清爽适口，有几分……嗯，‘旧时味道’。”

旧时味道？苏晏晏心中微动，这或许是药物起效，勾起了蒋魁的某些回忆或情绪。

又过了约一刻钟，静室方向隐隐传来了谈话声。似乎是蒋魁在和手下，或者是在和老庙祝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苏晏晏的心再次悬起。她借着收拾厨房的名义，悄悄向静室方向靠近了一些。

只听蒋魁的声音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戾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和感慨：“……这汤的味道，让老子想起刚来厦门那会儿，在码头上混，饿极了，隔壁阿婆给的那碗热豆腐汤……哼，如今……倒是难得吃口安生饭了……”

接着，他似乎是对老庙祝说道：“……老家伙，最近这庙里，没来什么生面孔吧？上面……咳，有些朋友，托我留意些动静……”

“回舵主，小庙偏僻，除了些老香客，并无生人。”老庙祝恭敬地回答。

“嗯……没有就好。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蒋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倦意。

苏晏晏屏住呼吸，仔细听着。上面？朋友？这指的很可能就是“暗影之蛇”！他在替“暗影之蛇”留意风声！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匆匆进入静室，低声禀报了什么。蒋魁的声音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精明与警惕：“哦？有船靠岸了？……走，回去！”

脚步声响起，蒋魁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妈祖庙，马蹄声渐行渐远。

苏晏晏靠在厨房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虽然未能拿到实质性的物证，但蒋魁那几句在药物影响下脱口而出的话，无疑进一步证实了他与“暗影之蛇”的勾结，也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态——并非全然安稳，同样承受着来自“上面”的压力。

她迅速清理了厨房，不留任何痕迹，然后向老庙祝道别，按照预定路线悄然离开，与在外接应的苏十三、林泉汇合。

“如何？”苏十三立刻问道。

苏晏晏将听到的只言片语和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林泉沉吟道：“看来药物起效了。蒋魁心神并非铁板一块，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萧玦得知情况后，眼中精光一闪：“‘上面’的朋友……压力……好！只要他有缝隙，我们就能撬开！苏姑娘，此番你立了大功！”

返回云深禅寺的路上，雨渐渐停了，天际露出一线微光。苏晏晏回头望了一眼那隐于山海之间的小小妈祖庙，心中感慨万千。这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素斋宴，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那夜的厮杀。厨房是战场，食材是兵器，而厨艺与智慧，便是她最坚实的铠甲。

斋堂斗智，素宴藏锋。他们终于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铁幕上，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道裂缝，彻底撬开的时候了。而那碗融入药粉的“白玉清汤”，便是这破局的第一步，无声无息，却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