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19章 番船问诊

王贩子带来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苏晏晏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为番商船主治病，这意味着她的“香药”之名已传到了海上，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苏十三没有反对，但他坚持要陪同前往。林泉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默默检查了苏晏晏随身携带的药囊，又添了几样应对急症的丸散。

次日清晨，苏晏晏在苏十三的陪伴下，跟着王贩子来到了栈桥。那艘吕宋商船比陈舵的私船大了不少，船体修长，帆具复杂，显示出不俗的远航能力。船上的水手肤色黝黑，穿着各异，说着叽里咕噜的语言，好奇地打量着登船的汉人女子和她身后那个气势沉凝的男子。

船主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眼神精明的中年番商，名叫卡里姆，操着生硬的官话接待了他们。他显然对“香药娘子”如此年轻感到有些意外，但态度还算客气。

“尊敬的药师，”卡里姆引着他们走向船舱，“我的管事穆罕默德，被关节的恶魔折磨了多年，试过很多方法，都无法驱除。听闻您有神奇的香药，恳请您施展仁慈。”

船舱里弥漫着皮革、香料和病人特有的沉闷气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番族老者蜷缩在吊床上，膝盖和手腕关节肿胀变形，即使在闷热的船舱里，他也盖着厚厚的毯子，依旧冷得发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

苏晏晏净了手，上前仔细诊察。她发现老者的病症与之前那位番社老者类似，都是寒湿深入筋骨导致的顽痹，但程度更重，且因常年海上漂泊，体内湿气尤盛。

“此症需用辛热峻烈之药，打通痹阻，驱散寒湿。”苏晏晏用尽量清晰缓慢的官话对卡里姆说道，“但我需要几种特定的香料。”

她报出了黑孜然、**、肉桂等名字，这些都是她常用且确认有效的。卡里姆船主立刻吩咐手下取来。番商船上的香料储备果然丰富，品质也相当不错。

苏晏晏没有立刻用药，而是先请苏十三帮忙，用带来的银针为老者针刺了几个关键穴位，以疏通经络，引导药力。她的针法得自沈青囊和林泉的真传，虽然比不上两位老郎中精湛，但也准确到位。银针刺入，老者痛苦的神色稍有缓解。

接着，她开始调配外用药膏。她以黑孜然粉和研磨的肉桂为主料，加入少量**末增强活血之力，又谨慎地添加了一点点阿魏树脂粉末，取其强大的走窜之性。然后用船上提供的橄榄油（番商多用此物）调和成浓稠的膏状。

药膏制成，气味辛辣浓烈，充满整个船舱。苏晏晏亲自将药膏仔细敷在老者肿胀的关节上，并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此药力道较强，初时会有灼热刺痛之感，乃药力通行之兆，请忍耐。”苏晏晏叮嘱道。她又开了一剂内服的汤药方子，以祛风散寒、健脾化湿的本地草药为主，让船上的厨子去煎煮。

处理完毕，卡里姆船主邀请他们到甲板上用茶。茶水是番邦带来的红茶，加了糖和香料，味道奇特。卡里姆看似随意地闲聊，实则不断旁敲侧击，询问苏晏晏香药的来历和师承。

苏晏晏早有准备，只说是家传所学，并得遇海外异人指点，将阿卜杜拉的存在模糊处理过去。她言语谨慎，不卑不亢，既不过分透露底细，也适时地展现出对香料的深入了解，引得卡里姆连连称奇。

“苏娘子对香料的认知，远胜许多常年跑船的商人。”卡里姆赞叹道，“不知娘子可有意合作？您提供香药方子，或者配制好的成药，由我的船队销往吕宋、满剌加（马六甲）等地，必定获利丰厚。”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意味着稳定的财源和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但苏晏晏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手中的香料知识和配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最大的秘密，绝不能轻易与人分享。

她微微一笑，婉拒道：“船主美意，小女子心领。只是香药配制，需根据病患具体情况斟酌变化，难以成批制作。且此地僻远，物料采集不易，恐难满足船主所需。”

卡里姆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也没有强求，商人本色让他立刻转换了话题。

他们在船上停留了大半日。期间，苏晏晏又为几个患有轻微暑湿或外伤的水手处理了一下，用的都是些简单有效的香草药方，效果立竿见影，更是赢得了船上众人的信服。

傍晚时分，他们准备告辞。那位名叫穆罕默德的老管事竟然在旁人的搀扶下，亲自来到甲板相送。他虽然依旧虚弱，但关节的剧痛已经大为缓解，脸上也有了血色。他紧紧握住苏晏晏的手，用番语激动地说着感激的话，虽然听不懂，但那份真诚显而易见。

卡里姆船主奉上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作为诊金，里面不仅有银钱，还有几样苏晏晏未曾见过的异域香料样本和一匹色彩鲜艳的吕宋棉布。

“苏娘子，这是您应得的。希望日后还有机会合作。”卡里姆态度更加客气。

回到岸上，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苏晏晏握着那袋诊金和香料，心中感慨万千。这一次番船问诊，不仅获得了丰厚的报酬，更重要的是，她验证了自己香药的价值，也看到了这条道路潜在的广阔前景。

“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在这里，靠这个立足。”她看着苏十三，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苏十三看着她被海风吹拂的发丝和明亮的眼眸，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可以。”

香药之名，已乘着海风，传向了更远的地方。而他们，也在这条充满异香的道路上，迈出了更加坚实的一步。未来的轮廓，在一次次问诊与交易中，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