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09章 香料，寻找生路

仓房内，油灯如豆，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火焰微微晃动。阿卜杜拉虚弱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郑重。

他不再仅仅讲述阿尔达希尔王子的逃亡和“暗影之蛇”的追杀，而是开始详细描述那些被他视若性命的香料。他指着那些木箱和麻袋，如数家珍：

“那个箱子里，是‘**’和‘没药’，来自遥远的阿拉伯半岛，是祭祀和医药的圣品，也是制作高级熏香和定香剂的极品……那一袋，是‘小豆蔻’，香气温暖甜美，可用于烹肉和制作甜点，也能助消化……那些红色的粉末，是品质极高的‘红辣椒粉’，比你们中土常用的茱萸更烈，更醇……”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单独放置的小匣子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混合着敬畏与痛苦。“这里面，是阿尔达希尔王子带来的，最珍贵的几种香料种子和少量成品。除了你们已经见过的‘甜椒’，还有一种名为‘藏红花’的花蕊，色泽金黄，是天然的染料和香料，价比黄金，有活血化瘀、解郁安神之效，但用量需极其谨慎……还有一种‘黑孜然’，种子细小漆黑，香气独特，据说对某些疑难杂症有奇效……”

他喘了口气，看向苏晏晏，眼中带着一丝期冀：“苏娘子，你有烹饪的天赋，对味道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这些香料，若只是用来制作寻常饭菜，未免暴殄天物。它们可以入药，可以调制独特的香氛，甚至可以……成为只有你们才能复刻的、独一无二的味道。这，或许是你们在绝境中，能够抓住的一线生机。”

苏晏晏看着那些看似平常的植物和粉末，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想起用甜椒制作的酱料受到哈桑和林府老夫人的青睐，想起苏十三说“我们还有这些”。阿卜杜拉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和绝望。是啊，他们失去的是固定的摊位和微薄的积蓄，但他们得到的，可能是通往一个更广阔、更独特领域的钥匙！这些香料，就是他们的资本，是他们区别于其他任何食肆、甚至药铺和香铺的独一无二的竞争力！

“可是……”苏晏晏仍有顾虑，“‘暗影之蛇’的人还在搜寻我们，带着这些东西，岂不是更显眼？”

苏十三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开口道：“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烧了食肆，认定我们要么葬身火海，要么仓皇逃离泉州。我们反其道而行，暂时隐匿起来，利用这些香料，寻找新的立足点。”

他看向阿卜杜拉：“你刚才说，除了这里，还有其他地方？”

阿卜杜拉点了点头，声音更加微弱：“我在……在城北靠近清源山的地方，还有一个……联络点。是一个经营草药铺的……老友，叫沈青囊。他……他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和这些香料的来历，只当我是一个落魄的……番药贩子。他为人正直，精通药理，或许……或许能帮到你们。这是地址……”他用颤抖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号和街道名称。

苏十三默默记下。沈青囊，草药铺。这或许是一条出路。利用阿卜杜拉的香料知识和沈青囊的药理知识，结合苏晏晏对味道的掌控，他们或许能创造出一些独特的东西——无论是特殊的食材、药膳，甚至是具有某种功效的香膏、药油。这些东西体积小，价值高，易于隐藏和交易，正适合他们目前东躲西藏的处境。

“我们需要计划。”苏十三沉声道，“阿卜杜拉需要养伤，此地不宜久留，但也不能贸然去城北。我们先在这里躲藏几日，等风头稍过，再分批行动。”

他看向苏晏晏：“你这几日，跟着阿卜杜拉，尽快熟悉这些香料的特性和用法。尤其是那些珍贵的，搞清楚如何鉴别、保存，以及初步的处理方法。”

他又看向阿卜杜拉：“你把知道的，都教给她。”

阿卜杜拉郑重地点头：“我……我会的。”

接下来的几天，这间阴暗潮湿的仓房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学堂。苏晏晏如饥似渴地学习着。阿卜杜拉虽然虚弱，但讲到香料时，眼中便会焕发出神采。他教她如何通过外观、气味、手感来辨别不同香料的品质和真伪；教她如何研磨、浸泡、萃取才能最大程度地保留其风味和药效；教她一些简单的香料搭配原则，以及在不同菜肴、甚至药膳中应用的思路。

苏晏晏学得极快，她本就有着扎实的厨艺功底和敏锐的味觉，触类旁通，很快就能举一反三。她甚至开始尝试用有限的工具（仓房里找到的石臼和瓦罐），将几种常见的香料与阿卜杜拉留下的少量藏红花、黑孜然等珍贵材料进行简单的复合调配，记录下每一种搭配产生的气味和口感变化。失败了很多次，但也偶有令人惊喜的发现。

苏十三则负责警戒和外出侦查。他利用夜晚，如同幽灵般在泉州城的阴影中穿梭，打探消息，确认“暗影之蛇”搜查的动向，并摸清前往城北的路线和沈青囊草药铺周围的环境。他带回的消息不容乐观，城南一带盘查明显严格了许多，对方显然并未放弃。

同时，他也带回了关于他们食肆的消息。那场大火被官府定性为“意外失火”，雷虎等人虽然愤怒，却也找不到纵火的直接证据。街坊们都以为苏娘子一家不幸葬身火海，唏嘘不已。

听到这个消息，苏晏晏沉默了很久。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小棚子，那些熟悉的街坊面孔，仿佛都随着那场大火，变成了遥远的过去。她用力攥紧了手中一把带着暖意的肉桂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悲伤和愤怒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

第五日，阿卜杜拉的伤势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无法长途行走，但精神好了不少。苏十三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

“今晚，我先带璎珞和部分香料，去城北找沈青囊探路。”苏十三看着苏晏晏和阿卜杜拉，说出自己的计划，“如果顺利，我会留下标记。你们等我信号，再分批转移。”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苏晏晏知道，带着重伤的阿卜杜拉和年幼的璎珞一起行动，目标太大，风险极高。她点了点头，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小包精选的、价值较高且便于携带的香料交给苏十三，又紧紧抱了抱璎珞，在她耳边轻声叮嘱要听话。

夜色深沉，苏十三用一块深色的布将璎珞裹紧，背在背上，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仓房外的黑暗里。

仓房里，又只剩下苏晏晏和阿卜杜拉，以及那盏摇曳的孤灯。等待，变得格外漫长。苏晏晏抚摸着那些剩下的香料，感受着它们粗糙或细腻的质感，嗅着它们复杂而迷人的气息。这些来自异域的种子和粉末，承载着过去的苦难，也孕育着未来的希望。她知道，从决定握住这把香料开始，他们的人生，已经走上了一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道路。而这条路，能否成为生路，取决于他们的智慧、勇气，还有……一点点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