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65章 渔翁孤火

苏晏晏抱着璎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沿着土埂狂奔，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她不敢回头，耳朵却竖得极高，捕捉着身后芦苇荡里的任何一丝异响。幸运的是，除了风声和她们自己弄出的窸窣，再无人声迫近。

那一声莫名的落水响，竟真成了她们的救命符。

不知跑了多久，土埂到了尽头，前方芦苇渐稀，隐约现出被踩出的小径痕迹。天光透过苇梢，已是暮色四合。怀里的璎珞呼吸愈发急促滚烫，小脸烧得通红，偶尔发出模糊的呓语。

“水……娘亲……”

苏晏晏心急如焚，必须立刻找到干净的水和栖身之所！她沿着小径踉跄前行，祈祷能遇到人家。

许是上天终于垂怜，在暮色完全笼罩大地前，她看到前方不远处，靠近水边的一片空地上，有一点微弱的灯火！

那是一座极其简陋的苇棚，像是渔人临时歇脚之所。棚子歪斜，四面漏风，但那一豆灯火在无边黑暗中，却比星辰更令人心颤。

苏晏晏停下脚步，剧烈喘息，警惕地观察。棚子很安静，看不到人影。是空棚，还是……？

璎珞又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不能再犹豫了。

她咬咬牙，将磨尖的银簪紧紧攥在手心，一步步靠近苇棚。棚口没有门，只挂着半片破旧的草帘。她轻轻掀开一条缝。

棚内狭小，地上铺着干苇，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破旧蓑衣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蹲在一个小泥炉前，炉上架着一个黑乎乎的陶罐，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散发出淡淡的、带着腥气的草药味。

似乎察觉到动静，老者缓缓回过头。他的脸布满沟壑，如同干涸的河床，眼神却异常清亮，在昏黄的灯火下，平静无波地看向苏晏晏，没有丝毫惊讶，仿佛她的出现再寻常不过。

“女娃娃，进来吧，外面风大。”老者的声音沙哑，如同磨砂。

苏晏晏紧绷的心弦稍微一松，但戒备未除。她抱着璎珞挪进棚内，靠在离门口最近的角落，依旧紧握着簪子。

“老丈……打扰了。我妹妹发了高热，求老丈给口热水……”她的声音干涩嘶哑。

老者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一个粗陶碗，从陶罐里舀了半碗黑褐色的药汁，又从一个旧葫芦里倒了少许清水兑温，递了过来。

“不是热水，是鱼腥草煮的水，清热退烧的，给她灌下去。”

苏晏晏迟疑了一下，但看着璎珞痛苦的小脸，还是接了过来。她先自己尝了一小口，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夹杂着草药的苦涩在口中蔓延，除此之外，并无异样。她这才小心地托起璎珞的头，一点点将药汁喂了进去。

璎珞被苦涩的药味激得皱了皱眉，但还是迷迷糊糊地吞咽着。

老者不再看她们，又回头专注地看着他的泥炉和陶罐，仿佛那里面煮的是世间最紧要的东西。

喂完药，苏晏晏将璎珞紧紧裹在怀里，靠坐在冰冷的苇壁上，疲惫和寒意阵阵袭来。棚外，是呼啸的江风和无边黑暗的芦苇荡；棚内，是跳跃的微弱火光，苦涩的药味，和一个沉默如礁石的老渔翁。

这短暂的安宁，脆弱得如同泡沫。

“老丈……多谢救命之恩。”苏晏晏低声道。

老者拨弄了一下炉火，火星噼啪轻响。“是那水獭子救了你。”他头也不回地说。

苏晏晏一愣。

“你命不该绝，它恰巧在那时扑水抓鱼，弄出了响动。”老者的声音平淡无波，“这苇荡子里，除了想抓你的人，还有别的活物。”

原来如此。并非天降神兵，只是一场自然的巧合。但这份巧合，已足够侥幸。

“那些人……还会找来吗？”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者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望着棚外浓稠的黑暗。“这苇荡大得很，他们一时半会儿摸不清。但天亮前，这里也不安全。”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药，能顶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烧若退了，你们就得走。”

没有多余的关怀，没有好奇的探问，只有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陈述。

苏晏晏明白了。老者给了她们暂时的庇护和救命的药，但不会，也不能一直庇护她们。她们必须靠自己。

她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住璎珞，感受着孩子身上传来的滚烫温度，心焦如焚地等待着药效发作。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像是煎熬。

泥炉里的火苗微微晃动着，将老渔翁佝偻的背影和她们相依的身影投在摇曳的苇壁上，放大，变形，如同这命运叵测的投影。

两个时辰。这是她们仅有的喘息之机。之后，又将是亡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