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58章 生死时速· 凉水就馍与江心孤舟

身后阁楼里传来的兵刃撞击声、怒喝声、惨叫声，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苏晏晏的心上。她不敢回头，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用尽全身力气抱着璎珞，在屋顶湿滑的瓦片上踉跄奔跑，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十三哥哥……”璎珞把脸埋在她颈窝，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带着哭腔的声音被风吹散。

“别怕……璎珞别怕……十三哥哥会没事的……”苏晏晏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她只知道，必须按照苏十三说的，赶到码头，找到船，离开这里！绝不能让他用性命换来的逃生机会白白浪费！

从屋顶跳到相邻的低矮房舍，再滑落到一条漆黑的后巷。苏晏晏辨明方向，朝着汉水码头发足狂奔。怀里的璎珞沉重得如同巨石，她的肺叶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但恐惧和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一步不敢停歇。

码头上依旧有零星的灯火和晚归的船工。苏晏晏强压下喉咙里的血腥气，找到一个看起来面相憨厚的老船公，将怀中那包沉甸甸的银子几乎全部塞到他手里，声音嘶哑急促：

“老丈！雇船！立刻去汉口！现在就走！”

那老船公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额银钱和眼前妇人狼狈惊惶的样子吓了一跳，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银子的成色，又看了看她怀里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女孩，犹豫了一下。

“娘子，这大半夜的……”

“求您了！立刻走！价钱好说！”苏晏晏几乎要跪下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老船公终究是心软了，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一咬牙：“成！你们快上船！俺这就解缆！”

这是一艘不大的乌篷船，是跑短途客运的。苏晏晏抱着璎珞几乎是跌进船舱。老船公动作麻利地解缆、撑篙，小船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岸边，驶向黑暗的江心。

直到岸上的灯火和喧嚣渐渐远去，最终只剩下船底汩汩的水声和呼啸的江风，苏晏晏才如同虚脱般瘫坐在狭窄的船舱里，紧紧抱着璎珞，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

十三……你千万要活着……

小船在夜色中顺流而下。老船公似乎也察觉到此行不同寻常，并不多问，只是沉默地摇着橹。

惊魂稍定，寒冷和饥饿便席卷而来。船舱里只有一壶冰冷的淡水和几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隔夜馍。苏晏晏将馍掰成小块，就着冷水，一点点喂给璎珞，自己也勉强咽下一些。这 “凉水就馍” 的滋味，冰冷、寡淡、难以下咽，但此刻，能补充体力已是万幸。

璎珞乖巧地吃着，不哭不闹，只是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声问：“姐姐，十三哥哥……会来找我们吗？”

“会的……一定会的……”苏晏晏将她搂得更紧，声音哽咽。这话是说给璎珞听，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苏十三身手高强，他一定能脱身的……一定！

然而，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阁楼门被撞开时那声巨响，以及随之而来的激烈打斗声……她的心如同沉入了冰冷的江底。

这一夜，在无尽的担忧、恐惧和冰冷的煎熬中度过。天光微亮时，小船已经驶出了数十里。苏晏晏不敢睡，一直紧紧盯着后方江面，期盼着能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是一叶追赶的小舟。

然而，视野所及，只有茫茫江水和偶尔擦身而过的其他船只。苏十三，杳无踪迹。

“娘子，前面快到宜城了，可要停靠补给？”老船公在船头问道。

“不停！直接去汉口！”苏晏晏立刻拒绝。任何停靠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好嘞。”老船公应了一声，继续摇橹。

日头升高，江面开阔。苏晏晏看着怀中因疲惫和惊吓而复又睡去的璎珞，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即使在睡梦中仍微微蹙起的眉头，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孤寂感涌上心头。

从汴京到朱仙镇，从南阳到襄阳，无论多么艰难，苏十三始终像一座沉默的大山，挡在她们身前。而此刻，这座山可能已经崩塌，只剩下她们两个弱质女流，漂泊在这前途未卜的江上。

她摸了摸怀中仅剩的几块碎银子和那几张救命的路引，又想起苏十三将那包钱财塞给她时决绝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起来，为了璎珞，也为了不辜负苏十三的牺牲。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的路线。到了汉口，那是九省通衢之地，水陆码头，鱼龙混杂。她们需要尽快找到去泉州的船，并且要更加小心地隐藏身份。

小船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停船让老船公休息和补充少量淡水食物，几乎不停。苏晏晏和璎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狭窄的船舱里，靠着那些冰冷的干粮和清水度日。璎珞很懂事，从不吵闹，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常常望着江水发呆。

几天后，江面愈发开阔，船只明显增多，两岸开始出现连绵的屋舍和繁忙的码头景象。汉口，快要到了。

希望与危险，都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等待着她们。苏晏晏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无论多么艰难，她都必须带着璎珞活下去，找到去泉州的路。这不仅是奶娘的嘱托，也成了她对苏十三的一份承诺，一份必须完成的执念。凉水就馍的滋味犹在口中，而前方的汉口，将是她们逃亡路上的又一个关键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