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32章 朱仙镇· 风雪夜归人与热汤饼

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和充足的物资，流亡的路似乎不再那么漫无边际，但每一步依然踏在刀尖之上。苏十三背负着大部分行囊，苏晏晏牵着璎珞，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积雪未融的官道旁。为了避开可能的盘查，他们尽量选择人迹罕至的小路或者沿着树林边缘穿行。

寒风依旧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璎珞年纪小，体力不支，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气喘吁吁，小脸冻得通红。苏晏晏心疼不已，几次想背她，却被苏十三无声地阻止。他将一部分行囊转移到身前，蹲下身，示意璎珞上来。

璎珞怯生生地看了看苏十三冷峻的侧脸，又看了看苏晏晏鼓励的眼神，这才小心翼翼地趴到他宽阔的背上。苏十三稳稳地站起身，步伐依旧沉稳，仿佛增加的重量微不足道。趴在这坚实温暖的背上，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璎珞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些许，竟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苏晏晏跟在一旁，看着苏十三沉默而可靠的背影，看着他背上安然入睡的璎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这个失忆的男人，在危难之中，展现出的担当与细心，远超出她的想象。

沿途并非全然荒凉，偶尔也能遇到一两个赶着牛车、拖着年货走亲戚的农人，或者零星几个穿着厚实、行色匆匆的旅人。每当此时，苏十三都会提前带着她们隐入路旁的树林或土坡后，直到对方远去才重新上路。他的谨慎，让苏晏晏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们处境的危险。

日头渐渐偏西，气温下降得更快。按照车夫所指和崔琰信中的描述，朱仙镇应该不远了。然而，天空却毫无征兆地再次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鹅毛般的雪花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落，很快就连成了片，视线变得模糊，前路更加难行。

“风雪大了，得找个地方避一避，等雪小些再走。”苏十三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看天色，沉声道。

苏晏晏拢了拢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焦急地四顾。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片被积雪覆盖的、光秃秃的丘陵。

“那边好像有个棚子！”苏晏晏眼尖，指着右前方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个废弃的、用来堆放柴草或者供路人临时歇脚的窝棚，已经半塌，但至少能挡些风雪。三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挪了过去。

窝棚果然十分破败，顶棚漏着风，四面透光，里面堆着些烂木头和枯草，积了厚厚一层灰。但比起直接暴露在风雪中，已是天堂。苏十三迅速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净、背风的地方，让苏晏晏和璎珞坐下休息。

风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天色也迅速暗了下来。看来今晚是无法赶到朱仙镇了。

“只能在这里过夜了。”苏十三看着棚外已成雪幕的天地，眉头紧锁。在破庙尚且有墙壁遮风，在这里，这漏风的窝棚几乎无法提供多少温暖。

璎珞被冻醒了，缩在苏晏晏怀里，小身子瑟瑟发抖，嘴唇都有些发紫。

“得生火。”苏晏晏果断道，“不然璎珞受不住。”

苏十三点了点头。好在窝棚里不缺枯枝烂木。他寻了些相对干燥的，在棚内背风处熟练地架起一个小火堆。火光燃起，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明和暖意，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稍稍安抚了璎珞惊恐的情绪。

苏晏晏拿出干粮，分给两人。冰冷的饼子就着雪水，难以下咽。看着璎珞勉强吞咽的样子，苏晏晏心中不忍。她翻找着行李，看到了那袋面粉和一小罐猪油，心中有了主意。

“我们煮点热汤吃吧。”她说道，“汤饼，快，也暖和。”

没有擀面杖，她就找了一根相对光滑直溜的树枝，仔细擦洗干净。舀出面粉，加入少许盐，用雪水融化后和面。天寒地冻，面团醒发得慢，苏晏晏便用力地揉搓，籍此也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

苏十三默默地看着她忙碌，将火烧得更旺些。璎珞也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苏晏晏将一团粉变成光滑的面团。

面团揉好，苏晏晏将其搓成长条，用手揪成一个个大小不均的小面片，直接丢入架在火上的、已经烧开雪水的小陶罐里（这是车夫留下的物资之一）。面片在滚水中翻腾，很快便熟透了，散发出朴素的麦香。

没有复杂的浇头，苏晏晏只掰了一小块猪油放入罐中，又撒了一点点盐。乳白色的汤汁，漂浮着不规则却充满手工痕迹的面片，热气腾腾，香气虽然简单，在这风雪交加的寒夜里，却显得无比珍贵和诱人。

她先给璎珞盛了一小碗，小心地吹凉：“璎珞，快趁热吃，吃了就不冷了。”

璎珞捧着温热的陶碗，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暖意和香气，小口地喝了一口汤。热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暖遍了四肢百骸。她用力地点点头，开始小口地吃起面片。

苏晏晏又给苏十三盛了一大碗，最后才给自己盛上。

三人围坐在小小的火堆旁，捧着粗糙的陶碗，吃着这碗在太平年月里或许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清汤寡水面片。棚外是怒吼的风雪，棚内是跳跃的篝火和食物温暖的气息。这一刻，所有的尊卑、来历、危机仿佛都被这碗热汤饼暂时隔绝在外，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温暖和生存的渴望。

“好吃吗？”苏晏晏问璎珞。

璎珞嘴里含着热乎乎的面片，用力地点着头，含糊地说：“嗯！暖和！”

苏十三沉默地吃着，速度不慢。这简单的食物，提供的热量和慰藉，是冰冷的干粮无法比拟的。

吃完热汤饼，身上暖和了许多，精神也振作了些。但风雪依旧，夜还很长。火堆需要不断地添加柴火才能维持，带来的干柴有限，苏十三不得不几次冒雪到棚外寻找还能燃烧的木头。

苏晏晏将璎珞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哼唱着记忆中母亲哄她入睡的、模糊的童谣。璎珞依偎着她，听着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虽然害怕，却也在这份守护中，渐渐闭上了眼睛。

苏十三坐在靠近风口的位置，用自己的身体为她们阻挡着大部分侵入的寒气。他望着棚外无尽的黑暗与雪幕，眼神沉静。记忆的迷雾依旧浓重，但保护身后这两个人的决心，却前所未有的清晰。魏王府的变故，璎珞的身份，那个神秘的包袱，还有他们自身……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朱仙镇，真的能成为暂时的避风港吗？

后半夜，风雪渐渐小了些，但寒意更甚。火堆因为缺乏燃料，也只剩下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苟延残喘。三人都被冻得手脚冰凉，难以入睡。

就在天色将亮未亮、最是寒冷黑暗的时刻，棚外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马蹄声，似乎不止一骑，正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苏十三瞬间惊醒，眼中睡意全无，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起身，悄无声息地移至窝棚破损的门口，凝神倾听。

苏晏晏也惊醒了，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捂住了璎珞的耳朵，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马蹄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隐约的呼喝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追兵吗？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雪水，瞬间淹没了苏晏晏的全身。她看向门口苏十三紧绷的背影，只觉得这一次，恐怕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