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5章 夜守与“玲珑肉”

豉油被毁，如同一声警钟在苏晏晏和苏十三心中重重敲响。对手不再仅仅是潜在的威胁，而是已经将触手伸入了这间小小的食肆，用如此阴损的方式发起了攻击。这让他们意识到，被动防守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打烊后，食肆内一片寂静，与白日里的喧嚣判若两地。油灯被拨得只剩豆大一点微光，勉强驱散后堂一隅的黑暗。苏十三没有如常去休息，而是搬了一张凳子，无声地坐在通往后巷的门边阴影里，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着，呼吸绵长细微，仿佛一尊沉睡的石像，唯有那双在暗夜里依旧锐利的眸子，偶尔闪过鹰隼般的光泽，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苏晏晏也毫无睡意。她躺在窄榻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以及门边苏十三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她知道，他正在为她守夜，用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近乎本能的警觉，抵御着可能再次降临的危险。这份沉默的守护，让她在恐惧之余，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愧疚。

若不是因为她，他或许不必卷入这是非之中。他那空白的过去，是否也充满了这样的刀光剑影？她不敢深想。

长夜漫漫，时间在寂静中仿佛被拉长。远处传来的梆子声，清晰地报着时辰。子时，丑时……苏晏晏辗转反侧，最终悄悄坐起身，借着微光，看向门边的身影。他一动不动，仿佛亘古以来就坐在那里。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他，摸索着来到灶间，点燃了小小的灶火，烧上一壶水。水沸后，她沏了一碗浓茶，又找出之前做梅花汤饼剩下的一小块面团，就着微弱的光，默默地揉捏着，仿佛这样才能让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寅时初，万籁俱寂，正是一夜中最黑暗、人也最容易松懈的时刻。

就在苏晏晏因倦意稍稍闭目养神之际，门边的苏十三，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金属刮擦声，正从后门门栓处传来！

来了！

苏十三周身肌肉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如刀，但他依旧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只是将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在了那扇薄薄的后门上。

门外的动作极其小心、专业，那细微的刮擦声时断时续，显然对方也在极力避免发出声响。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门栓被从外面用薄刃巧妙地拨开了！

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侧身闪了进来。借着灶间那一点未熄的微光，可以看到来人依旧是一身灰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动作轻盈，落地无声，显然身手不凡。

他进入后堂，并未立刻行动，而是警惕地四下扫视，目光掠过窄榻上似乎“熟睡”的苏晏晏，又扫过空无一物的柜台，最后，落在了灶台边的碗柜上——那里存放着食肆常用的各种调味料。

就在他确认安全，准备向碗柜迈出第一步时，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自门边的阴影中暴起！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苏十三甚至没有发出任何预警的呼喝，直接出手！

那灰衣人反应也是极快，察觉到风声，立刻旋身后撤，同时手臂格挡。然而苏十三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精准而狠辣！他并不与对方硬碰硬，而是利用狭窄空间的优势，贴身短打，指、掌、肘、膝，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武器，招招直取对方关节与软肋！

“砰！啪！咔嚓！”

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和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灰衣人虽然身手不俗，但在苏十三如同鬼魅般的身法和凌厉的攻击下，竟完全落于下风，不过几个照面，便被苏十三一记手刀狠狠劈在颈侧，闷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整个过程，从暴起到结束，不过短短数息时间。

苏晏晏早已惊得坐起，紧紧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她看着苏十三如同没事人一般，气息平稳地站在那里，脚下躺着那个失去意识的灰衣人，心中充满了震撼与后怕。

苏十三蹲下身，扯下那人的蒙面巾，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却带着几分悍勇之气的脸。他仔细搜查了对方全身，除了那套专业的撬锁工具和一把贴身匕首外，并无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是死士，或者受过类似训练的人。”苏十三站起身，语气冰冷，“问不出什么。”

苏晏晏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的人：“那……现在怎么办？”

苏十三目光扫过后门：“不能留在这里。”他沉吟片刻，动作利落地将那灰衣人用绳索捆缚结实，又用布团塞住嘴，然后如同拎一只小鸡般，将其提起，低声道，“我把他处理掉。你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苏晏晏看着他冷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点了点头。她知道，有些黑暗中的事情，她不便知晓，也无法插手。

苏十三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在门外，连同那个不速之客一起。苏晏晏按照吩咐，立刻将后门重新栓好，背靠着门板，心脏仍在剧烈跳动。今晚发生的一切，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苏十三的不凡，也让她对潜在的敌人感到了更深的寒意。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苏十三才悄无声息地返回，身上带着一丝夜露的凉气，神色如常。

“处理好了？”苏晏晏低声问。

“嗯。”苏十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苏晏晏也没有再问。她知道，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一种保护。

经过这一夜的惊心动魄，两人都再无睡意。天色微明时，苏晏晏看着空了的豉油罐和经历过打斗后略显凌乱的后堂，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被激发出来。敌人越想毁掉她的食肆，她越要将这食肆经营得更好！

“十三，”她忽然开口，眼神恢复了平日的灵动与坚定，“那罐豉油暂时不能用了，‘金齑玉脍’做不成。但我们不能没有招牌。今日，我们做一道新的肉菜，一道……不需要复杂调味，却能惊艳四座的菜。”

苏十三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苏晏晏走到存放猪肉的案板前，挑出一块肥瘦相间、纹理细腻的上等五花肉，用手指轻轻按压，感受其弹性。她将肉洗净，放入清水锅中，加入几片姜、一小段葱，倒入少许黄酒，大火烧开，撇去浮沫后，转为小火慢煮。

“这道菜，我叫它 ‘玲珑肉’ 。”苏晏晏一边看着火，一边解释道，“看似简单，只用水煮，但关键在于对火候极致的掌控，以及对食材本身味道最大程度的激发。”

她并不加入过多的香料，只依靠姜、葱、黄酒去腥增香，最大限度地保留猪肉本身的鲜美。小火慢炖之下，猪肉的脂肪慢慢融化，渗透进瘦肉纤维中，肉质变得酥软，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状，浓郁的肉香随着蒸汽弥漫开来，纯粹而诱人。

煮了约莫一个时辰，直到用筷子能轻易刺穿肉皮，苏晏晏才将整块肉捞出，稍微晾凉。然后，她取过一把异常锋利的薄刃厨刀，开始切片。

这又是考验刀工的时刻。她需要将这块五花肉切成薄厚均匀、几近透明的片。苏晏晏凝神静气，手腕稳定，刀光闪动间，一片片粉白相间、薄如纸帛的肉片便从刀下飞出，整齐地码放在白瓷盘中，那肉片甚至能透过光线，看到后面物体的模糊轮廓，当真配得上“玲珑”二字。

她另起一小锅，倒入少许煮肉的原汤，加入一点点盐和她自酿的、味道极其清淡的酱油，熬成一个极其简单却鲜美的蘸碟。

午市时分，当这盘看似朴素无华、实则内蕴乾坤的“玲珑肉”被端上桌时，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直到有好奇的食客夹起一片，对着光线看到那近乎透明的质感，再蘸上一点清鲜的蘸汁送入口中……

肉质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极致的酥嫩伴随着纯粹而浓郁的肉香在口中爆开，那简单的蘸汁更是恰到好处地衬托了肉的本味，没有丝毫喧宾夺主。这种返璞归真的美味，带给食客的震撼，竟丝毫不亚于那些工序繁复的招牌菜！

“这……这肉怎地如此酥嫩？”

“看似清淡，味道却如此醇厚！”

“妙啊！这才是真味！”

赞誉之声再次响起。苏晏晏看着食客们惊喜的表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她又一次守住了食肆的招牌，也用这种方式，回击了那些躲在暗处的黑手。

苏十三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着她如何在危机中迅速调整，如何用智慧和手艺化解困境。她就像这汴河边坚韧的蒲草，看似柔弱，却有着惊人的生命力。

然而，他们都明白，赶走了一个探路的卒子，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真正的对手，还隐藏在更深的幕后。但至少，经过这一夜，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无声中变得更加紧密，如同并肩作战的战友，共同面对着前方未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