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87章 笔墨酬恩，粥暖书香

柳明州在“五味轩”住了下来。林泉的医术高明，几剂汤药下去，他的风寒便去了大半。苏晏晏每日变着法子做些滋补易消化的食物给他调理，杜康也时常与他聊些经史子集，排解他心中郁结。苏十三虽沉默，却也暗中留意，确保这位落难书生不受打扰。

几日休养，柳明州的气色明显好转，不再是那副形销骨立、面无人色的模样。他心中感激涕零，却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唯有那几本随身携带、视若珍宝的书籍和一手尚算工整的笔墨。

这日清晨，柳明州早早起身，将后院和自己暂住的房间洒扫得一尘不染，又主动去井边提了水，将水缸灌满。做完这些，他找到正在准备早市的苏晏晏，深深一揖：“苏掌柜，诸位恩公大德，明州无以为报。观店中牌匾、告示皆出掌柜之手，虽清秀却稍欠风骨。明州不才，愿为小店重新题写匾额、水牌，略尽绵力，望掌柜成全。”

苏晏晏闻言，看向柳明州。他眼神清澈，态度诚恳，并非客套之言。她略一思忖，便笑着应允：“柳公子有心了。我们皆是粗人，这笔墨之事，正需公子这般读书人出手。只是要辛苦公子了。”

“不辛苦！此乃明州荣幸！”柳明州见苏晏晏答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悦。

早市过后，柳明州便借了笔墨，开始构思。他并未立刻动笔，而是先在店中静坐良久，观察着来往的食客，感受着这市井之中的烟火气息，品味着“五味轩”独特的氛围——既有美食的温暖，又有药香的清正，还带着杜康酒醋的醇厚，更有着苏十三那般沉默的守护之力。

直到午后，他似有所得，才铺开苏晏晏寻来的上好宣纸，凝神静气，提笔蘸墨。

只见他运笔沉稳，力道匀停，笔走龙蛇间，一个个筋骨挺拔、气韵生动的字迹跃然纸上。他并未选用过于花哨的字体，而是以楷书为主，融入了些许行书的流畅，使得字迹既端正易识，又不失灵动飘逸。

他为“五味轩”重新题写了主匾额，又写了菜单水牌，甚至还为后院的“焦骨春”酒和正在酿制的新醋也题了酒名、醋名标签。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注入了他的感激与对这间食肆的理解。

“五味轩”三字，被他写得宽博厚重，暗合“调和”之意；菜单水牌上的字迹则清雅工整，便于识读；“焦骨春”酒标则带了几分洒脱不羁的笔意，契合酒性。

苏晏晏、杜康、林泉甚至苏十三都围过来观看，虽不通笔墨，却也觉得这新写的字，比之前苏晏晏所写，更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与“神”。

“好字！”杜康捻须赞叹，“筋骨内含，风神俊朗，柳公子功底深厚啊。”

林泉也点头：“字如其人，端正而不失风骨，甚好。”

苏十三虽未言语，但看着那焕然一新的匾额字样，眼神中也闪过一丝认可。

柳明州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诸位过奖了，雕虫小技，难报大恩之万一。”

苏晏晏却是真心欢喜，立刻便让苏十三去找工匠，赶制新的匾额和水牌。她看着柳明州略显苍白的脸色和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心中一动。

“柳公子，”她柔声道，“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不宜过度劳神。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我熬了些状元及第粥，你喝一碗，补补精神。”

状元及第粥：

这粥名讨喜，用料也颇为讲究，是广府地区预祝学子高中的吉祥粥品。

· 粥底： 用猪骨、干贝（瑶柱）、大地鱼干熬制一锅鲜美的高汤，滤去杂质后，加入珍珠米慢火熬煮成绵滑的粥底。

· “及第”配料： 所谓“状元及第”，通常指猪肉、猪肝、猪粉肠（或猪肚）三种食材，取其“状元”、“榜眼”、“探花”的吉利寓意。苏晏晏将猪瘦肉剁成细茸，用少许生粉、盐抓匀；猪肝切成薄片，用清水浸泡去血水；猪粉肠清洗干净，切小段。

· 滚粥成菜： 将熬好的绵粥重新煮滚，依次放入猪粉肠、猪肉茸（用手捏成小丸）、猪肝片，用勺子推散，煮至刚刚熟透，最后放入切碎的油条、花生仁、葱花、香菜，调入盐、白胡椒粉即可。

这粥用料丰富，味道鲜香醇厚，猪杂嫩滑，粥底绵密，油条和花生增添香脆口感，营养也十分全面。

苏晏晏特意盛了满满一大碗给柳明州。粥的热气氤氲，香气扑鼻。柳明州捧着这碗用料扎实、寓意吉祥的热粥，想到自己坎坷的科考之路，再对比此刻受到的温暖款待，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不禁又湿润了。

“苏掌柜……”他声音哽咽。

“快趁热吃吧，”苏晏晏温声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读书，继续赶路。我相信，以柳公子的才学与品性，必有‘及第’之时。”

柳明州重重点头，不再多言，低头慢慢吃起粥来。热粥温暖了他的肠胃，更温暖了他近乎冰冷的心。这碗粥，于他而言，已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困境中的希望与慰藉。

此后数日，柳明州身体逐渐康复，便每日主动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轻省活计，或是整理书籍，或是抄写药方（林泉有些药方需要誊写多份），闲暇时便刻苦攻读，准备着一旦身体大好，便继续前往福州。

他的笔墨为“五味轩”增添了一份雅致，而他勤勉的身影和知恩图报的品性，也赢得了众人的尊重。杜康时常与他品茗论道，林泉会与他探讨些医理与典籍的关联，连苏十三，在他挑灯夜读时，也会默默为他多添一盏灯油。

“五味轩”内，粥饭的香气与淡淡的墨香交织，市井的喧闹与书卷的宁静共存。这偶然的收留，不仅救助了一个落难书生，更让这间食肆浸润了一丝书香文气。粥暖的不仅是身，更是心；笔墨酬谢的不仅是恩，更是一段跨越身份、温暖彼此的人间情谊。这碗“状元及第粥”的滋味，想必会久久烙印在柳明州的心间，无论他日后能否高中，这份于困厄中得到的善意，都将成为他人生路上最宝贵的精神资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