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20章 异香入馔

翻船问诊带来的丰厚报酬和异域香料，像一阵强劲的海风，吹动了药庐原本清苦平静的生活。那匹色彩鲜艳的吕宋棉布，苏晏晏给璎珞和林泉各做了一身新衣，剩下的仔细收好。而那些银钱，则让他们有了稍许喘息和改善生活的资本。

然而，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香料治病虽能获利，却受限于病患数量和药材本身的金贵，并非稳定的日常营生。苏晏晏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开一家食肆。在这海外荒岛，这个梦想似乎遥不可及，但将香料融入日常饮食的想法，却如同野草，在她心中顽强生长。

她开始有意识地将那些原本主要用于药用的番香，谨慎地尝试加入日常的烹饪中。这并非易事，药食同源，但“度”的把握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便是药味过重，难以入口。

第一次大胆尝试，是在一锅普通的咸饭里。除了常规的香菇、虾米，她尝试着加入了极少量的、研磨成粉的“甜椒”。甜椒独特的果甜香气在热油的激发下，与米饭、肉丁的香味奇妙地融合，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合香味，既保留了咸饭的油润咸鲜，又增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和极其微弱的辣意，极大地提升了风味层次，连口味挑剔的林泉都默默多吃了半碗。

这次成功给了苏晏晏极大的信心。她开始系统性地试验。她用味道温和、带有柠檬清香的“香茅草”与本地捕捞的鲜鱼一同清蒸，去腥增香的效果极佳，鱼肉沾染了淡淡的柠檬草木香气，清爽宜人。她又将“小豆蔻”的种子拍碎，加入炖煮的兽肉中，那温暖甜美的香料气息有效中和了某些野物的腥臊气，让肉质更加酥烂可口。

当然，也有失败的时候。一次她不小心多放了些“黑孜然”，那霸道的气味几乎掩盖了食物本身的味道，做出的菜苦涩难咽。还有一次，她尝试用“阿魏”来腌制肉类，结果那浓烈呛人的气味经久不散，腌制出的肉根本无法入口，只好全部丢弃。这些失败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香料使用的精妙与风险。

她并不气馁，将每一次尝试，无论成功失败，都详细记录在本子上——香料种类、用量、搭配食材、烹饪方法、最终口感。这个本子，渐渐成了她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苏十三是她最忠实（也可能是唯一）的试菜者。他话少，评价也极其简洁。

“咸了。”

“可以。”

“这个……味道怪。”

但苏晏晏能从他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和进食的速度中，准确判断出菜肴的优劣。他虽不善言辞，却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予了她最真实的反馈。

就连璎珞也成了小帮手，她会指着锅里说：“姐姐，这个香香的！”或者皱着小鼻子：“不好闻，像药。”

阿卜杜拉身体稍好时，也会靠在门边，看着苏晏晏忙碌，偶尔用虚弱的声音指点一两句：“**……不可直接高温久煮，香气尽失，应在起锅前撒入少许……”“肉桂与禽肉相合，与水产则稍显冲突……”

林泉起初对苏晏晏“不务正业”地鼓捣吃食颇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她浪费了学医的天分。但当他某日因感染风寒，食欲不振，苏晏晏特意用新米熬了粥，粥快好时撒入少许切碎的香茅草和一点点提味的白胡椒粉，那清雅开胃的香气竟让他不知不觉喝下了一大碗，发了一身汗，病也好了大半。自此之后，他对苏晏晏的“异香入馔”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时甚至会点名想喝那种“香茅粥”。

这一日，苏十三用兽肉与王贩子换回了一些难得的白面和一小罐猪油。苏晏晏看着这些久违的食材，心中一动，决定做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烙饼。

她将面粉和好，醒发。然后在碗中放入猪油、盐、切碎的葱花，以及她精心调配的、混合了研磨过的甜椒粉、少量肉桂粉和白胡椒粉的香料末。用这特制的香料猪油做馅，将面团擀开，抹上油馅，卷起再擀成饼状。

灶膛里的火生起来，将铁锅烧热，抹上薄薄一层油，将饼胚放入。很快，面饼受热鼓起，表面变得金黄，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郁香气爆发出来——那是面食特有的焦香、猪油的荤香、葱花的辛香，以及那几种番香温暖、甜美、微辛复合气息的完美融合！这香气霸道而诱人，甚至盖过了药庐常年弥漫的草药味，飘出竹篱，引得路过的一些土着都忍不住驻足张望。

饼烙好了，外皮酥脆，内里柔软，层层分明，每一层都浸润着香料的滋味。苏晏晏将第一张饼递给林泉，林泉吹着气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说话，却很快将一整张饼都吃完了。

苏十三依旧沉默，但他吃饼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璎珞更是吃得满嘴油光，小手举着饼，含糊不清地说：“姐姐，好吃！比光饼好吃！”

看着家人满足的表情，苏晏晏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这不仅仅是一张饼，这是她在异乡的土地上，用陌生的食材和香料，重新点燃的、属于她的灶火！这缕灶火，混杂着草药的清苦与香料的异香，微弱，却顽强，照亮了她心中从未熄灭的、关于美食的梦想。

异香入馔，初露锋芒。她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但她已经找到了方向。或许有一天，在这瘴疠之地的边缘，真的能升起一家飘散着独特香气的食肆，用味道，连接起这片土地上不同族群的人的胃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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