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10章 清源山下的药香

等待的三天，如同三年般漫长。仓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阿卜杜拉偶尔因伤口疼痛发出的压抑呻吟，以及苏晏晏清理、分装香料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她将每一种香料都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油纸或小陶罐分装好，贴上自己用炭块写的简单标记，强迫自己用忙碌压制内心的焦灼。她反复摩挲着那几粒珍贵的藏红花花蕊，感受着它们丝绒般的质感，想象着它们融入食物或药汤后，会绽放出怎样瑰丽的色泽和独特的香气。

第三天夜里，仓房外终于传来了约定的信号——三声间隔均匀的、类似夜枭的啼叫。苏晏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扑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

月光下，苏十三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立在门外，背上已经没有了璎珞。他对着苏晏晏微微颔首，低声道：“安全。可以走了。”

没有多余的话，苏晏晏立刻转身，搀扶起精神稍好的阿卜杜拉。两人带着早已打包好的、最重要的那部分香料和种子，跟着苏十三，再次融入了夜色。

这一次的转移，比上次更加谨慎。苏十三选择的路线极其迂回，甚至有一段是沿着城墙根荒废的排水沟前行。阿卜杜拉体力不支，几乎全程依靠苏十三半扶半背。苏晏晏紧跟其后，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装有辛辣红辣椒粉的小布袋，准备随时扬出阻敌。

直到天光微熹，他们才终于抵达城北清源山脚下。这里与城南的繁华喧嚣截然不同，民居稀疏，多是一些药农、樵夫的住所，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气。按照阿卜杜拉画的地址，他们在一处种满各类药草的小院前停下。院门朴素，门楣上挂着一块旧木匾，上书“青囊药庐”四字。

苏十三上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出现在门口。他目光清明，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苏十三，随即看到了他身后搀扶着的、面色苍白的阿卜杜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阿卜杜拉？你怎么……”老者的话没说完，目光又落到苏晏晏和地上那些包裹上，眉头微蹙。

“沈老哥……救命……”阿卜杜拉虚弱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恳求。

沈青囊看了看阿卜杜拉明显不对劲的脸色和包扎处渗出的血迹，又看了看风尘仆仆、眼神警惕的苏十三和虽然疲惫却眼神清正的苏晏晏，略一沉吟，侧身让开了门口：“先进来再说。”

药庐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靠墙立着巨大的药柜，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苦涩清香。沈青囊将阿卜杜拉安置在里间一张窄床上，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脸色凝重。“伤口很深，又经颠簸，邪毒内侵，有些麻烦。”他边说边熟练地重新清洗伤口，换上自己调配的、气味辛辣刺鼻的黑褐色药膏，又写了张方子，让候在旁边的学徒模样的少年去煎药。

处理完阿卜杜拉，沈青囊才看向苏十三和苏晏晏，目光锐利：“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阿卜杜拉怎么会伤成这样？你们又是谁？”

苏十三按照事先与阿卜杜拉商定的说辞，隐去了波斯王嗣和“暗影之蛇”的核心秘密，只说是阿卜杜拉因香料生意得罪了城南的恶势力，遭人报复，食肆被焚，他们侥幸逃脱，前来投奔。

沈青囊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目光在苏十三沉稳的脸和苏晏晏紧抱着的、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包裹上扫过。他行医多年，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苏十三绝非常人，也嗅得出那些包裹里绝非普通香料。但他没有深究，只是叹了口气：“城南龙哥那伙人……确实跋扈。你们既然到了我这里，就先安心住下。阿卜杜拉的伤需要静养，你们……也暂且不要外出。”

他安排苏十三和苏晏晏住在药庐后院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房里，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安稳住处。璎珞也被从隔壁邻居家接了回来，小家伙看到苏晏晏，立刻扑进她怀里，小嘴一瘪，委屈地哭了起来，看来这几日也是吓坏了。

安顿下来后，苏晏晏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她将带来的香料小心收好，主动帮着沈青囊处理一些简单的草药，比如挑选、清洗、晾晒。沈青囊起初只是默许，但很快发现，这年轻娘子手脚麻利，做事细致，对气味尤其敏感，甚至能分辨出一些年份、产地略有差异的草药在气味上的细微不同。

一日，沈青囊正在配制一种治疗风寒湿痹的药膏，其中需要用到几种带有辛散之气的香料。他习惯性地取用常用的花椒、白芷等。苏晏晏在一旁看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沈大夫，若是要增强辛散走窜之力，或许……可以试试加入少许这个？”她取出一点点阿卜杜拉给的黑孜然。

沈青囊狐疑地接过，放在鼻下仔细嗅闻，又碾碎一点尝了尝，眼中渐渐露出惊奇之色：“此物……香气峻烈，穿透力极强！确是好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

苏晏晏按照约定，只说是阿卜杜拉从番商处所得。沈青囊也未多问，谨慎地取了一小撮加入正在熬制的药膏中。成品出来后，药膏的辛散之气果然更加浓郁持久，效果想必更佳。

此事之后，沈青囊对苏晏晏的态度明显亲近了许多，偶尔会与她探讨一些香料与草药结合的用法。苏晏晏也趁机向他请教了许多关于药性、药理的知识，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她发现，香料与草药之间，存在着许多共通之处，掌握了药理，她就能更精准地运用这些香料，不仅用于烹饪，或许真能如阿卜杜拉所期望的那样，创造出一些具有独特功效的“药食”或者“香药”。

苏十三则负责药庐的安保和与外界的少量必要联系。他利用沈青囊提供的草药，将自己和苏晏晏稍作易容，使得容貌普通了不少。他偶尔会在深夜外出，打探消息，确认“暗影之蛇”的搜寻重点依然放在城南和码头区域，对城北的关注相对松懈。

暂时，他们是安全的。

在这清源山下的药香里，失去食肆的伤痛渐渐被新的学习和希望冲淡。苏晏晏知道，他们只是换了一个战场。那些来自波斯的珍贵香料，与中土的草药智慧相结合，正在她手中悄然孕育着新的可能。而这条充满药香的生路，能否真正走通，还需要时间和机遇的考验。但至少，他们没有被那场大火吞噬，而是在灰烬中，抓住了另一根救命的稻草，并试图将其培育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