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晨光,像被晨雾稀释的淡金墨汁,顺着断壁残垣的轮廓缓缓漫开,将焦黑的砖石、开裂的土地一一浸润。那柔光带着几分悲壮,为这片饱经战火的疆土,镀上了一层近乎圣洁的薄纱。
林枫静立在据点东侧的新坟前,晨霜沾白了他的发梢。最靠前的那座坟茔,泥土还带着湿润的腥气,下面沉睡着他的导师——铁教头。
坟前没有墓碑,只立着块青黑色的顽石,石面被利器凿出五个大字:“铁山河之墓”。字迹算不上工整,却如虬龙盘柱般苍劲,每一笔都透着不肯弯折的硬气。这是石猛用崩了口的长刀,一下下凿出来的,刀痕边缘的碎石渣还嵌在泥里,像未干的血痂。
林枫比一月前更高挑了些,肩背绷得笔直,脸颊却削瘦得愈发分明。连番血战磨掉了他最后一点少年气,眉宇间积着与年龄不符的沉毅,像是被战火反复淬炼过的精铁。那双曾清澈得能映出云影的眼睛,此刻深如寒潭,盛着熹微晨光,却掀不起半分波澜。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石面,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个铁塔般的身影留下的温度。
“铁教头,我们要走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晨风吹过草叶,却异常平稳,“您用命守住的据点,我们不会丢。苏姑娘留下,她的心思细,会让这里变成钉在御龙宗心口的钉子,拔不掉的那种。”
“您教我怎么死战,怎么护人。现在我得去学别的——学怎么让兄弟们不用拼命,也能把家守住。”
没有泣血的誓言,也没有沉湎的悲戚,他只是把决定说给地下的人听,像远行前跟长辈报备行程那样自然。悲伤是真的,但他清楚,铁教头要的从不是眼泪,是有人把未竟的路走下去。
晨风卷着焦土的气息掠过,混着野草的清苦,风里似有若无飘来一声叹息,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嘱托。林枫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霜气的空气,把那股沉甸甸的酸楚压进心底最深处。再睁眼时,眼底的雾霭已散,只剩一片清明。
事来则应,过去不留。
这八个字,是他这三天在断壁间处理尸骸、给伤员裹伤、清点军备时,累到极致突然涌上心头的。像山涧的清泉,冲散了他心里的焦躁与迷茫。铁教头的牺牲是已然落定的“事”,他接下了守护据点的责任,拼到最后守住了防线,这便是“应”。若总攥着悲伤不放,反倒成了枷锁,辜负了那份用命换来的信任。真正的纪念从不是在坟前长跪,而是带着逝者的意志,活得更坚实地走下去。
这不是薄情,是更重的担当。前路还长,他得有颗通透又坚韧的心,才能扛住更多风雨。
他转身离开,脚步踩在结霜的草地上,稳得没有一丝晃动。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残破的营墙上,竟像是为身后的人撑起了一小片安稳的天。
据点那扇用两根巨木捆成的大门前,数十个幸存者静静站着。他们大多带伤,布条缠着胳膊或额头,衣衫破烂得能看见结痂的伤口,但眼里没有了最初的惶恐,只剩劫后余生的韧劲,和看向林枫时的全然信赖。
苏月如站在最前面,一袭素衣沾了些尘土,清丽的脸上挂着倦色,眼底却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琉璃。她看着林枫走近,把一个缝补过的行囊递过去,指尖捏着行囊系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里面有三天的干粮和清水,”她的声音温和却冷静,“还有我连夜画的黑风山脉详图,西北区域标得细,古籍里提过的上古龙族遗迹,我圈了三个最可能的方位。”她顿了顿,补充道,“山路险,御龙宗的人说不定在沿途设了卡,万事小心。”
林枫接过行囊,入手的重量远超物资本身——那是后方所有人的托付。他看向苏月如,这个流亡途中结识的伙伴,如今已是他最安心的后盾。“据点就交给你了。”他的语气郑重,“重建的事杂,御龙宗的暗探也未必清干净了,你的担子,比我重。”
苏月如笑了笑,那笑容像月下的寒梅,清冽又坚定:“放心。我会让‘破晓’的火,在这里真正烧起来。你去寻能掀翻棋局的‘风’,我们等你回来。”
没有儿女情长的牵绊,也没有依依不舍的挽留。他们都懂,此刻的分离,是为了将来能更安稳地相聚——这是刻在骨血里的默契。
石猛站在人群侧边,铁塔似的汉子红着眼圈,粗粝的手掌拍得身边年轻队员的肩膀“嘭”响,哑着嗓子吼:“臭小子,好好听苏姑娘的话!把家看好了!等我和林大哥回来,谁要是敢偷懒,看我不把他揍进地里!”
那年轻队员抹着眼泪点头,哽咽着应:“石大哥放心!就算拼了命,我们也守得住!”
石猛这才大步走到林枫身边,抓起地上那个比他人还宽的行囊,往肩上一甩,粗声笑道:“林大哥,走了!”
林枫的目光扫过眼前每一张脸,把那些带着伤痕的笑容、闪着光的眼睛,都刻进心里。他抱拳,深深一揖:“诸位,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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